有资历差不多的武将撇撇嘴,“就他最显眼,有那个力气,去抓玄铁寨的寨主啊!” 那是大同镇一带所有山匪的头领,也是致使大同镇官兵、百姓不得安宁的祸害,正是昔日的承戟侯尹轩,曾官拜兵部左侍郎,后被贬为驾部主事,只因发妻被皇帝看中。 后来,贤妃郁郁病故,尹轩辞官销声匿迹,再后来,在大同镇一带落草为寇。 宁嵩带兵几次铩羽而归。 尹轩精通兵法,将山寨建造在易守难攻的险峻地势,手握不少火铳,近亲的下属又全是亡命之徒,一个比一个疯。 深知尹轩过往,宁嵩几次劝降不成。 此番前来增援的禁军都知皇帝下了口谕,砍下尹轩头颅者,官升三品、赏金百两。 寒冬腊月虽艰苦,但将士们斗志激昂,尤其是急于立功也好在武将中脱颖而出的季懿行。 与尹轩的交锋发生在傍晚,金乌西坠,残阳如血,笼罩荒芜坡地,渲染凄楚。 为了立功,一名禁军将领不顾宁嵩阻拦,又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无视了监军的太子,带领部下冲上山寨。 季懿行等人作为接应潜伏在山脚下,只等山坡上传来军令。 小跟班背靠山坡抱怨道:“此番必定拿下尹轩,陈将军怕不是想独吞功劳吧?” 季懿行面上稳如松柏,但心中起了抢功的念头,打算伺机行动。 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一旦抓住尹轩,可官升三品,必是扶摇直上。 打入仕起,他就是野心勃勃的,没打算一直屈于他人麾下。 被说急功近利又能如何? 谁不是看结果不看过程? 小跟班没有季懿行的心机,抱怨起今日的天气,“真冷啊,若不是宁总兵磨磨蹭蹭不敢强攻,咱们何至于来此遭罪?” 话音未落,险峻的山头突然响起轰鸣,响彻云霄,惊飞山中群鸟。 嘶吼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季懿行猛地站起,瞭望山顶,见火光冲天,深觉不妙。 “糟糕,中埋伏了!” 狡兔三窟,尹轩转移了据点,燃爆了这座山寨! 其余兵卒也纷纷起身,慌了阵脚,“要上去支援吗?” 黑烟滚滚飘下,即便能救回一部分将士,也都是重伤者,说不定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季懿行退后一步,磨磨后牙槽,“撤!” 离去时,连绵山峦,回荡着禁军将士痛苦的喊叫。 季懿行握紧拳头,第一次品尝到轻敌以及不听劝的苦涩。 回到驻扎地前,季懿行命令所有人以雪泥擦面,又燃尽枯枝蹭在发丝和衣袍下,做出支援后不得已撤离的假象,并串通了口径。 他们是部下,听命于主将,主将阵亡,太子未必会追责小喽啰。 事实也是如此,太子虽愤怒,但没有问责,还派出军医替他们查看伤势。 宁嵩过来探望时,随意扯过一个小卒,擦了擦他脸上风干的泥土,若有所思。 “作为支援的一方,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放弃同袍!你们呢?做了什么决定自己心里清楚!” 那点小聪明没能瞒过极具经验的老将,季懿行等人被罚跪在雪地中,承受着鞭刑。 宁嵩一袭银灰甲胄,双手握刀抵在地面,目光略过一众面部扭曲的兵卒,落在打头的季懿行脸上。 男子背脊挺直,一直没有认错,还反问道:“在这种情况下,以强兵去置换伤员,宁总兵觉得值吗?再者,主将急功近利,导致部下阵亡,与我们这些小兵有何关系?” 宁嵩发现,这个年轻人不是因为畏惧才退缩,而是没有血性的利己者。 他忽然庆幸,女儿嫁错了人家。 “你不配是季老将军的子孙。来人,扒了他身上的袷衣。”宁嵩攥住季懿行的衣领,“老子不屑奖赏你。” 皇城,永熹伯府。 赴席回来,夜色深沉,宁雪滢陪婆母在膳堂用餐,听公爹说起大同镇那边的情况。 “信差刚刚离宫,镇匪的进展缓慢。”喝了口小酒,卫伯爷摇摇头,“老臣们都知,尹轩曾是悍将,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被先帝封为承戟侯,奈何陛下贪图臣妻美色,置尹轩......” 邓氏夺过丈夫的酒盏,“好了老爷,少说两句,事情已过去那么久了。” 作为小辈,宁雪滢没有插嘴,但还是不可抑制地念想起父亲,待回到玉照苑,她命秋荷从嫁妆里取出一个拨浪鼓。 幼时闹脾气,父亲就会一边晃动拨浪鼓一边手舞足蹈吸引她的注意力。在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从未对她这个女儿发过一次脾气。 后来出嫁前,父亲找工匠打造了一个纯金的拨浪鼓,放进了嫁妆里,就是手里这只。 她拿着拨浪鼓刚走进东卧,就发现卫九躺在窗前的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鱼鳔。 撕来撕去。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羞耻,宁雪滢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抢,“还我!” 卫九站起身,高举鱼鳔,仗着个头高,任她蹦来蹦去也够不到一点儿。 宁雪滢有些岔气,一张脸又红又烫。 外人面前贤惠端庄的淑女,在这个恶劣的男子面前破了功。 “不问自取即是盗,还给我。” “是你拿给卫湛的,卫湛的就是我的,怎是不问自取?” 诡辩。 宁雪滢腹诽了句,抬起脚踩上贵妃椅,去碰他举起的左手。 卫九垂下手,在她倾身时,曲起膝,快速将人从贵妃椅上单臂扛了起来。 视野翻转,宁雪滢失声惊呼,双手撑在他一侧肩头,“放我下来!” 卫九扛着她走到窗边,在推窗的间隙笑问:“再叫,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家丑不可外扬......宁雪滢抿住唇,却因气不过,一口咬在他侧颈,下足了力气。 咬侧颈是会出人命的,可卫九浑然不觉,还有点不愿承认的享受。 他扛着宁雪滢坐到贵妃榻上,被咬疼了就使劲儿拍她的臀。 惊吓过度,宁雪滢松开嘴,忿忿瞪着嘴角带笑的登徒子。 “卑鄙。” 卫九那一下,全然把她当做不听话欠收拾的小童,但拍下去的一瞬,又有了上次的奇妙触觉,可他嘴上不会承认。 “也可以不卑鄙。”卫九松开她,拿出不知何时写好的和离书,“签字画押就行,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宁雪滢夺过和离书,当面撕碎,甩在他的脸上,“我也有一份,等着卫湛来签,而不是与你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恶灵做约定。” 话落,周遭陷入沉寂,宁雪滢明显感受到这句话刺痛了他。 掸了掸衣衫上的碎纸,卫九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拉近自己,“记住,我和卫湛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再的激怒我,只会......” 他盯着她红润的唇,强行掐开她的嘴,用右手捏住了温热的舌,“只会丢掉自己的舌头。” 宁雪滢尝到男子指腹的咸味,一刹即离。 因愤怒生出的斗志被点燃,宁雪滢不退反进,一字一顿吐字清晰:“我会从卫湛心里根除掉你。” 卫九抵抵腮。 他喜欢坚韧不屈的对手,且多留她一会儿无妨,“好啊,我等着。” 等女子去漱口,卫九蹭了蹭湿润的指尖,莫名不爽,有种被那女子嫌弃的感觉。 可为何要在意那女子的态度? 恍然理不开心结,他索性躺回贵妃榻,寻了个舒服的睡姿,想要这样安静“睡”过去。 然而这张贵妃榻并非按着他的身形设计,躺靠起来并不舒服。 卫九侧躺,毫无睡意。 能根除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卫湛彻底放下心结。 彻底。 咀嚼着这两个字,卫九觉得讽刺。 宁雪滢漱过口后,一直将自己锁在湢浴里,等屋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她放下门栓走出去,疲累地想要倒下。 可贵妃榻呢? 呆呆站在原本放置贵妃榻的地方,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窗外传来烟熏味,她推窗向外看去,登时一愣。 家仆全部被支开,一身赫赤衣衫的男子站在一把燃火的木椅前,面庞拢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火焰蹿得老高,越烧越旺,而被燃之物正是何云舟所打造的贵妃椅。 一股怒火“噌”的蹿起,宁雪滢紧紧扣住窗框才没有冲出去甩他巴掌。 卫九如一个吃不着葡萄便毁了蔓藤的坏小孩,令人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卫九占据着卫湛的身体,她束手无策,如今唯一破解之策要么是和离,要么是将他从卫湛的灵魂里剔除。 窗外严寒,她背过身抱住自己慢慢滑坐在地,听得窗外传来仆人扑火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诶呀,世子这是做什么?” “告诉各院没事了,是世子在处理一把废弃的椅子。” 火被扑灭时,被烧毁的贵妃椅已不成样子,被董妈妈差人搬走处理掉了。 庭院的青石上留下一道炙烤过后的火痕,任凭仆人怎么清洗也清洗不掉。 房门被人推开,宁雪滢闭眼不理,秋荷的声音随之传来。 “小姐,姑爷怎么把何云舟做的椅子烧掉了?” 没得到自家小姐的回答,秋荷脑补过度,以为是世子吃醋赌气,烧了外男送给妻子的礼物。 “小姐快起来,地上凉。”担心小姐想不开,秋荷一直念念叨叨,“你理理奴婢,给奴婢个准话。” 宁雪滢拍拍她的胳膊,“没事的,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哪里是没事啊!秋荷将人拉起,按坐在软塌上,又为她披上薄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第40章 三更过半,秋荷在廊下遇见从书房走出的卫湛。 向来与自家小姐一条心的小胖丫头埋怨道:“姑爷不喜外男送小姐东西,可以直说,没必要烧毁气哭小姐吧?” 气哭? 卫湛没解释,快步走到正房前,没同往常那样直接进入,而是先叩了三声门。 屋里燃着十五连盏铜灯,女子静坐灯火中。 卫湛推门走进去,弯腰看向她的清澈的眼底,没有哭过的迹象,是秋荷言过其实了? “哭了?” 不知为何,明明是同一张脸,连衣衫都未更换,可宁雪滢就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同,也许是对自己的丈夫越来越了解,也许是太过厌恶卫九。 “没有,他没那个本事让我哭。”调整好情绪,宁雪滢展颜一笑,娇娇俏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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