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专宠,素来被人视作是祸水的征兆。商亡于妲己,周乱于褒姒,帝王的宠幸如不克制,定会滋生出无数事端。 宇文淮所言,虽是陈词滥调,大家耳朵也都快磨出茧子。可话再老,也架不住它有用。礼法二字足以将人胸中千言梗于喉中,让人无法辩驳。 果然,此话一出,虞氏众人皆面露涩然,无言以对。 虞行烟的目光从父亲,叔父黯然的脸上扫过,将他们状似有愧的神情映在眼里,调转话锋:“宇文刺史,您观太子殿下、端王殿下、庆王殿下如何?” 先前虞行烟问自己年纪,宇文淮不屑回答,这回她又问自己对三位殿下的看法,宇文淮本欲故技重施,可余光却瞥见场上众人竖起耳朵,一脸期待的模样,疑心渐起。 这话不好接,说轻说重了都不好。宇文淮沉吟半晌,斟酌回道“太子殿下知人善任,素有军功,文治武功亦颇为出众,我大魏有此储君乃上苍之幸。” 飘飘扬扬地夸赞了陆霁一番后,宇文淮也不忘恭维另外两位王爷。 “端王殿下性情温和,如宝珠玉树,人人赞其君子风范;庆王殿下治下严格,性格缜密,日后定是大魏重臣。” 他很“公允”地奉承了两位贵主,话说得滴水不漏,用词也颇为均匀。 “有三位殿下,实我大魏之福。” 听了宇文淮的礼赞,场上朝臣连连应声,直呼大魏国运昌盛,诸皇子各有所长云云。 虞行烟赞同点头,承接他的话:“我也是这般以为。” “从才智来看,三位殿下皆为当世英杰,是皇族勋贵的典范。” 她俯身施礼,还不等宇文淮露出喜色,话锋一转:“只是我以为子嗣一事,并非越多越好。前朝末帝育有二十三个皇嗣,但各个皆为平庸之士,无一出众之人,方让突厥有了可乘之机。此乃反证。” “先帝膝下不过四子,然陛下雄才大略,继位后开疆拓土,使居者有其所,耕者有其田,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此等功德足应铭石刻碑记录于上,以供后世瞻仰。” 虞行烟提高声调,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以上两例,如何不能证明才智之优劣远胜于数量之多寡?刺史大人口口声声说为大魏皇嗣考虑,可有三位殿下在此,又哪里能用得着您过分担心?” “莫不是您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却不大认可三位殿下的才能吧?” 虞行烟索性将火烧到了宇文淮身上。 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伪君子。 他们素以礼法自居,开口便是大局、大事,法度,遇到不合心意之事,便搬出宗法规制,鼓舌摇唇,以此攻讦对方。而往往这样的招数会收到很好的效果。 时人皆尊儒崇教,遇到有人以祖宗之法贬斥其行,常碍于礼数,讷讷不敢言,方让对方捉住痛点,蛇打七寸。 一方越是退缩,越是在意,对方就越是嚣张,越是痛快,长此以往,便是你无错,也在自己的沉默中成了错。 所以,面对争端,虞行烟从不避讳,敢于直面。 虞姮当年遭遇冷言远比今日更甚。虞行烟那时年纪尚小,并不为人所在意,所起作用有限,但对此事印象极深。她深知,若非陛下以铁血手段迅速镇压,姑姑怕是要淹死在朝臣的口诛笔伐之中。 今日宇文淮主动撞上门来,她又羽翼颇丰,哪有放过他的道理? 既然要痛打落水狗,便要一次性打到它害怕,畏惧,让它再不敢犯! “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简直一派胡言!” 宇文淮气急,指着虞行烟的手因激奋而微微颤抖。 瞥见对面女子那无所畏惧的表情,宇文淮浑身一哆嗦。 急忙转身对御座上一脸兴味的陆玄璟道:“陛下,臣并非此意。臣句句所言,皆出于公心。望陛下明鉴。” 他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细密地出了几层。望着陆玄璟的目光比以往更为忠诚。 他是真的担心陛下轻信了这女子的话,对他起了防范,也害怕几位殿下怀疑他言不由衷,首鼠两端。 陆玄璟摆摆手,状似不在意道:“朕知你是吃醉了酒,才说了胡话。今晚之事,到此为止。” 那封邑之事呢? 宇文淮本欲追问,一触及天子饱含威严的目光,又及时将喉中疑问吞了下去。怏怏地甩甩袖子,迎着众人或嘲讽,或同情,或漠然的目光,迈步出门。 只是他到底气愤不过,路过虞伯延的长桌时,止住身子,语气不善:“虞尚书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女戒》言:女子应卑弱,敬慎,最忌多舌,多言。你女儿如此善辩,京城有哪位人家能瞧得上她?” 宇文淮目光在虞行烟脸上轻轻掠过,又继续道:“若为高门主妇,风范德行须为第一。她虽生得一副好相貌,却最为世家所警惕。娶亲纳贤,纳妾重色。她这样的姿色,至多只能沦为继室,小妾,若是主持中馈,万万不可。” 他几句话,便将虞行烟贬到了泥地里去。只差没指着她鼻子骂她不过是个以色侍人,徒有几分口舌之利的无德之女了。 虞伯延养气功夫修得再佳,遇到有人当面侮辱自己女儿,脸色也不由一变。不再顾忌,直言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小人藏锋于袖,随时而行。真君子我平生所见不多,但也有几个。可如你一般的小人我目前只见过一个。” 君子有才而不显,小人无才而聒噪。 虞伯延的话,是把女儿虞行烟的机敏之言视作君子之范,而宇文淮咄咄逼人之态浑似小人。 他的话不带一个脏字,可闻者皆能从中听出浓浓的鄙夷来。 临近几桌,或是朝中的机密大臣,或是皇家勋贵,身份不凡。听到虞伯延的斥责之语,各个忍俊不禁。便是庆王这般素来冷面寡性的人,也不由泄出几声嗤笑来。 宇文淮今日所行,不仅在唇舌上落了下风,更在风度上落了下乘,遭到了众人讥讽。 见宇文淮因兄长的话气得脸色铁青,虞仲浔心下暗喜,朗声道:“我家烟儿的婚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即便京城世家不看重她,青州,雍州本地的郡望却是不少。想来也能和他们结为姻亲。” 他爽然一笑,“我们虞家的女儿,有一个入宫做娘娘的就够了,不用行烟委屈自己,再做什么世家冢妇。” 天大地大,哪里又没有好男儿?何况,与世家,皇族扯上关系,也并非幸事。 虞仲浔的视线在上座的妹妹和不远处的侄女身上一转,目光黯如幽井。 - 前殿发生的事并没传到女宴中,崔氏见女儿久久未归,愈发焦急。 哄着二女儿芷烟吃了果脯,正翘首以盼时,却见方才的太监正领着丫鬟朝自己行来,手上还端着几碟佳肴。 “虞夫人,您姑娘得了陛下的青眼,方才获封县主了。您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前去请赏吧。” 他面白无须的脸上不见了方才的冷淡,语气相较之前殷勤许多。 崔氏按下心头疑惑,拉起虞芷烟小手,和二房李氏母女一同去了前厅。
第34章 崔氏到时,明显感觉厅里的气氛有几分古怪。 左右两席的朝臣时不时往一个方向瞟去一眼,而后似是怕人注意到般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这是? 崔氏疑惑,顺着他们目光望去,果然在一个黑檀屏风处发现了虞家三人。 他们聚在一块,正激烈地说些什么。 “囡囡,日后可不敢如此冲动了。”崔氏听见了自己丈夫的声音。 虽是责备之意,但语气温和,显然并不气恼。 “阿耶,我是气不过。”女孩清软的声音响起,“那宇文淮之前就对姑姑有偏见,今日他如此相逼,我怎能当缩头乌龟?我只恨自己骂的不够激烈。” 女孩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烟儿说的是。”另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大哥,宇文淮这厮我早就看不顺眼了。烟儿这样做没问题。” 虞仲浔咧嘴一笑,神情里满是对侄女“仗义直言”的嘉许。他目光往四下一转,很快发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崔氏。 “大嫂来啦!” 他高声提醒虞伯延,果然发现本欲说话的兄长止住了话头。 “母亲!二嫂!” 虞行烟几步迎了上去,乖巧地挽住了崔氏的胳膊,将妹妹接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崔氏不解。 她摸摸女儿细嫩的手腕,是安抚的意味。 领他们来的太监话说得简略,她只知道女儿突然间获封,事情原由却始终没弄明白。 “这个嘛--” 虞仲浔顿了一下,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了。 “竟是这样。” 崔氏听得愣神。 她知女儿前段时间和太子殿下共同患过难,经历了不少事情。但她并没料到女儿会向殿下献上《治水五策》。 单看丈夫和小叔的反应,他们似是也没有想到行烟有这样的才能。 崔氏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听小叔子讲着女儿方才如何机敏,如何将宇文淮驳斥得满脸涨红,朝臣又如何震烁云云。 听完,崔氏心里已有了计较。再一联想丈夫说的话,便涌起了一些不满来。 “女儿做得甚合我意。没什么可指摘的。”崔氏可没太多顾虑,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当时是不在场,否则定要将那劳什子刺史骂个狗血喷头。 要她说,这些文人说话还是太讲究了些!不够爽快! “夫人,你误会我了。”虞伯延微叹口气,解释道:“我是怕女儿锋芒太锐,日后如此行事,许会受到戕害。今日她驳斥那宇文淮,虽解了一时之气,可也彻底与青州当地世族站在了对立面上。” “我是提醒她一番,免得她志得意满,以为其他世家豪族也如宇文淮般软弱可欺,再生出无谓争端来。” 虞伯延人前维护女儿,是不忿于宇文淮对女儿的态度;人后教她,是怕她以此为傲,遇到不满之事,便出言驳斥,起了骄矜之心。 他所思所行,全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全心全意的爱护。 “虞伯延,你何时竟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了?”崔氏眉尖微蹙,似是第一次发现丈夫变了个人般,“你年轻时的志气去哪了?当年你面对云州那帮武将时可从不胆怯,直言:刀剑加于吾身亦不改其意。何等无畏,何等令人折服。今日烟儿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不出格的话罢了,也没什么风险,何至于瞻前顾后,犹豫难言?” “有人说酸话、怪话,咱们直接迎上去便是。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崔氏柳眉倒竖,一双长而媚的眼里满是怒火。 她本是将门之女,少女时期性如爆炭。嫁人生女后,虞伯延温和沉着的性格感染了她,她的性子才逐渐柔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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