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霁攥紧沈仲祁的手腕,“你中箭了。” 她没有问,而是陈述,一种笃定。 沈仲祁没有说话,当下搂紧她,抵达了军中大营后,她手脚现在方便活动了,匆匆拆开眼前的玄色纱布,朝着沈仲祁凝望而去。 少年浑身是血,冷白的峻容之上蘸染了一星半点的稠血,眼神黯沉如潭,洞悉不出一丝半点的情绪。 张晚霁看到他背后矗着一枝长箭,从伤口处渗出来的稠血,逐渐浸湿了他的盔甲和衣衫。 此番情状,委实是触目惊心。 张晚霁问李广,道:“医倌在何处,速速传医倌来!” 李广摇了摇首道:“随军之时并无医倌跟随,今夜起营匆忙,翻过东山到了驿站,才能寻到医倌医治。” 张晚霁听罢,心中焦灼不已,俨如被热油反反复复煎滚过,心神颇为不宁。 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宫里了,纵使身份矜贵,但身边并无侍女和傔从,无人能够为她鞍前马后,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她道:“以往他受伤、身边亦无医倌,是如何处置伤口的呢?” 李广静默了好一会儿,适才缓声说道:“在过往很多时候,将军一般是自己疗愈的,不会借助医倌。” 在张晚霁惊怔地注视之下,他缓声解释道:“将军并不信任任何人,畴昔的光景里,帝王本是想要给他派遣专门的军医,但一律被将军峻拒了。” 这件事是张晚霁平素所不了解的,她颇为纳罕,问道:“为何?” 李广沉默了好一 会儿,道:“将军其实并不信任任何人,在过去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之中,以各种各样名目靠近将军的,多如入江之卿,时而久之,将军防备心甚重,纵使身负重伤,亦是不会让人近身。” 张晚霁怔然地听着这一切,这些是她所不曾了解到的事。 她道:“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广道:“一般的剑伤是奈何不了将军的,将军会自愈。” 张晚霁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不可能让沈仲祁自我疗伤的,同时,她也非常了解张家泽的手段,暗箭肯定淬了毒。 张家泽想要沈仲祁的命,手段势必非常毒辣。 张晚霁终究是放心不下,袖了袖手,牵起帐帘,朝着沈仲祁行了过去。 沈仲祁身上还矗着那一枝箭,他盘膝而坐,似乎是想要将毒素从体内逼出来,冷白的额庭上悄然渗出了一层浓密的薄汗。 张晚霁在他面前膝坐下来,对他道:“我能为你做什么吗?我可以帮你的。“ 沈仲祁本来想要峻拒,说一声「不用」,但甫一睁眸,就看到了女郎雾朦朦的眸心,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容。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如雪瓷,此一刻,肌肤上蘸染了的晕色,就格外明显了。 张晚霁膝步朝前,在离少年半尺前的距离停下,道:“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让我帮你疗伤,好不好?“ 沈仲祁心中某个地方凹陷了下去,他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好,你帮我。“
第二十二章 营帐之外, 皎月高悬,月华如水。 营帐之内,烛火缓缓摇红, 火光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 橘橙色的火焰俨如一枝细密的工笔, 精细地描摹出两个人的轮廓。 张晚霁循照着沈仲祁的吩咐, 从备用的箱箧之中拿出一只剪子, 先将他的身上的箭枝徐徐剪下。只闻「咔嚓」一记清响, 箭枝倏忽滑落, 跌坠在了两人交叠的衣裾之上, 此一过程,伴随着一小片稠血飞溅出来,很快溅红了张晚霁的纤纤素手。 她能明晰地感受到, 沈仲祁的血,既热且烫, 此一瞬, 她的心律漏跳了一拍, 头顶上方传了少年低沉闷滞的一声「唔」,嗓音质感俨如磨砂一般, 酥在她的耳根上。 她抬眸看着他,忧心忡忡地道:“疼吗?我再轻一点。” 沈仲祁冷白的面容上没什么血色, 大半张脸隐没在了昏晦的光影之中,被黑暗抽去实质,他的真实思绪亦是隐藏了起来, 是以, 张晚霁洞悉不出他具体的真实想法,只能揣度。 忧虑之际, 忽然听到他哑声说道:“不疼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殿下做的很好,保持下去。” “接下来,能否将箭头直接取出?” 张晚霁的眸心在光影之中隐微地颤了一颤——“取箭头吗?” 甫一抬眸,她撞入了少年晦暗的眸瞳,眸瞳之中映现着风浪与深海,裹拥着一个小小的她。 沈仲祁道:“嗯,请将箭头取出,直接取出就好,毋须动用任何技巧。” 这番话让张晚霁整颗心都剧烈地颤了一颤,箭头直直扎入沈仲祁的后肩,取出之时,那箭头肯定勾连着他的皮肉和筋络,稍一有个不慎,很可能就会大出血,加重他的伤况。 张晚霁出现了一丝踯躅与迟疑,不敢妄自有所动作。 她很害怕会伤害到他。 似乎洞察到了她的思绪,沈仲祁伸出手掌,很轻很轻地揉了一下她的鬓角,道:“没有关系的,不用在乎我疼不疼。” 他这样说,无疑是让张晚霁吃了下了一枚定心丸。 张晚霁垂眸徐徐下视,视线的落点重新聚焦于沈仲祁后背处的伤口。 她先用绸布蘸了热水和药酒,将他伤口边缘的皮肤擦拭干净,迩后,放下剪子,在箱箧之中选用了另外一个更加细小的夹具,少时,将此夹具放至在了烛火之中,细细地炙烤了一番,比及夹具蒸腾出了一番濡湿的热气,张晚霁心中才开始慢慢踏实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沈仲祁道:“我现在要将箭头取出来了。” 沈仲祁微微颔首,嗓音透着一股子喑哑,道:“有劳殿下了。” ——都这样的时候了,还待她这般客气礼让。 张晚霁一时失笑,但很快集中精力,夹具的尖端部分,对准了箭头陷落进去的位置,她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腕骨的力道,夹具很快夹住了箭头两侧。 张晚霁敛声屏息,抬眸看了沈仲祁一眼,在取出箭簇的这一过程当中,他棱角分明的额庭,渗出了大量绵密的薄汗,汗珠砸落在了她的裙裾和胳膊上。 张晚霁品出了一丝端倪,放缓了一些力度,问道:“疼吗?” 其实,她想要收手的,但此一刻,腕骨被一只温韧有力的大掌攥握住:“不用关心我疼不疼的问题,继续。” 沈仲祁阖拢双眸,喑哑的嗓音之中透着一股子冷峻,仿佛在极力克制住什么。 张晚霁有些怔愣住了,鼻腔有些酸涩,她很轻很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什么话也没有说,沉默地将剩下的箭簇取出来了。 箭头完全取出来的时候,溅出一部分皮肉和黯色的腥血,情状委实是触目惊心。 张晚霁看着少年背上的深窟窿,忙用药酒止血,且替他的伤口绕缠上白色绷带。 这一过程,行云流水,但她始终不曾说话。 沈仲祁嗅出了一丝端倪,缓缓睁开眼。 甫一睁眸,就看到了女郎委屈巴拉的面容。 她埋着螓首,狭长纤细的眸睑低低垂着,黑湛湛的眸瞳蘸染着剔透的水雾,嫣红的檀唇轻轻抿着。 看起来有一些委屈。 他一时摸不准她的情绪了,道:“为何又哭了?” 张晚霁仍旧垂着螓首,默默地替他处理伤口,并不说话。 沈仲祁凝了凝眉心,捻起女郎的下颔,让她的视线与他的视线平行。 两人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对契上了,俨如静水遇上深潭,击打出了一星半点的水花。 沈仲祁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态度又软了下来,道:“我方才语气严厉了些,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他主动服软,张晚霁适才吸了吸鼻子,说:“你方才凶我了。” 她说话的时候,动作未停。 沈仲祁失笑,道:“我凶你什么了。” 张晚霁抬起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落下来,道:“你说我不用关心你疼不疼的问题。” ——原来是这句。 沈仲祁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道:“原来是这句话,凶到殿下了。” 说着,拇指很轻很轻地刮蹭了一下她濡湿的眸眶,道:“我讲话一般是这样的,平素在军营之中,对下属习惯发号施令,与你相处之时,多少也会受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顿了一顿,缓声说道:“到底还是凶到你了,不好意思。” 张晚霁偏过螓首,没有看着他,缓了一会儿情绪,复又转回来,道:“其实我没有事的,恰恰相反地是,我还要谢谢你,此番救我一命,让我从狼群和暗箭之中脱身,我也很愧怍,若是我没有执意跟着你,你也不用遭刺劫难……” 张晚霁正要继续往下说,嘴唇却被一根薄凉的手指轻轻抵住。 “没必要自咎。”沈仲祁看着她说,眸瞳黯沉,嗓音俨如磨砂一般,静静碾磨在她的心口上,道,“我护你周全,是我个人的职责和义务,是我应该做的,你不需要自责,今后也不需再说这样的话了。” 张晚霁眸睫之上蘸染着一丛清郁浓重的水汽,很轻很轻地「噢」了一声,道:“我是担心你啊。” ——但她似乎只会给他添乱。 每次总想着要做些什么,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所做之事,终究是牵累到他了,帮忙不成,反而还增加了他的负担。 这不是张晚霁想要看到的结果。 她已经重活了一世,汲取了前一世的经验,便是不希望重蹈覆辙。 她殷切地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 但现实往往是欲速则不达,她越是急切,结果往往不得志。 就拿今次的夜袭来说,先有东山狼群,瘫倒在血泊之中的虎尸,最后是蛰藏在暗林之中的冷箭,这些都是经过筹谋与规划过的谋局,她已经猜到是张家泽的手笔,他想要致沈仲祁于死地。 她知晓这一切,想要竭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切的生发,但是,在现实的情状之中,沈仲祁仍旧因为她而受伤了。 重活一世,她以为嫁给沈仲祁,就能规避一切风险。 父皇已经赐下她与沈仲祁的婚约,未有夫妻之实,可已有夫妻之名,她以为此举能够劝退张家泽。 但她仍旧是低估他了。 张家泽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他得不到她,现在就想毁掉她所在乎的一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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