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恭声问他是不是要回府。 张家泽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首,道:“不了,去看看三妹。”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昏晦阴翳的穹顶之上,赶巧地落下了一道巨大的响雷,雷声震彻了整一座皇城,雷声如刃,仿佛要将大内劈裂成两半。 与诸同时,张晚霁正待在坤宁宫里,方才的雷声很大,将她惊吓住了,她想起母亲还有身孕,连忙放下书卷,跑去内殿查探情况。 “母后可有要事?” “无甚打紧,回你屋里去。”皇后的话意言简意赅。 张晚霁到底还是有一些忧心的,搴起裙裾,趋步近前,窝在榻前,主动抓起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母后的手有些凉,我帮你暖暖。” 萧姩失笑,挣了一挣,到底是没有挣脱开,就任着张晚霁去了。 她将烛火挑得亮了一些,火光俨如一只温柔的大掌,刚好能够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拥住。 皇后看着女郎的面容,火光犹如流动的鎏金,流淌在张晚霁的面庞之上,照得她肤白如瓷,肌肤之上的轮廓线格外温软。 皇后眸底生出了一丝恍惚之情,像是透过她,想起了久远的一些事。 “母后在想什么呢?” 张晚霁觉察出了一丝端倪,纳罕地问道。 恭颐皇后回过神,道:“我在想,你才刚及笄不久,如今要出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张晚霁道:“我嫁过去以后,天天跑回来看母后,好不……” 最后一个“好”字,尚未出口,额庭处就被人不轻不重地掸了一下。 张晚霁捂着额庭说了一声“好疼”:“母后为何又掸我?” 萧姩道:“你出嫁后,就是沈夫人了,应当是要掌持中馈的,哪有天天往娘家跑的道理?” 张晚霁嘟了嘟嘴唇:“我知道啦,刚刚是随便说说的。” 只是—— 张晚霁道:“我去过将军府数次,府内没有人,冷清清的。” 萧姩怔了一下,眼神变得幽微起来,问道:“他有同你说过他的身世吗?” 张晚霁道:“他父亲曾跟随圣上打天下,他也是自小生长在马背之上的,常年征战沙场——他跟我说了这些,后面往下深入的细节,就没有再说了。” 张晚霁说着,问道;“母后知晓些什么吗?关于他的身世和过往。” 萧姩低垂着眉眼,轻声道:“他的父亲是一个忠勇的督将,当年跟随你的父皇打天下之时,在一场孤城之战里,曾救过你父皇一命,自那以后,你父皇极为器重他。” 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张晚霁到底听出了一丝况味,道:“母后见过他么?” 萧姩点了点首,道:“自然是见过的,沈仲祁继承了他父亲的忠勇。” 张晚霁道:“那伯父他——” 萧姩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当年发生了一场战役,他没能或者回来。” 张晚霁眸色怔然了一下,正想要问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案台之上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整个内殿跌入了一片昏晦的光线里。 天香这时候进来给二人掌烛,容色苍白道:“娘娘、殿下,大事不好了!” 萧姩道:“发生了什么事?” “宁国公主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这一个暴雨之夜里, 宁国公主失了踪,温妃几近于惊慌失措,发动昭阳宫所有仆役去寻。 翌日晌午的光景, 张远桦便是被人找回了来, 却发现, 她相容尽毁, 人也疯傻了, 畏光畏人, 整日躲于寝屋之中, 神神叨叨地说有人要杀她。 温妃见女儿遭此境遇, 顿时悲戚不已,哭天喊地,当日就去崇政殿跪求成康帝, 祈盼帝王下令捉拿害自己女儿毁容痴傻的凶犯。 怎料,帝王对这一对总是兴风作浪的母女失了耐心, 觉得张远桦不过是在装疯卖傻, 逃避和亲罢了。 见帝王如此冷情, 温妃泪如雨下,抓着帝王的袍裾, 忧戚道:“求求陛下,您去昭阳宫里看一眼罢, 远桦当真是被人毁了面容,神识也不寻常了……” 成康帝心有不耐,一沉腕肘, 一举拂开了大袖, 温妃被甩开在地。 帝王没有再搭理温妃,只当她是疑心病犯了, 吩咐璋公公送她回去,以修身养息之名义,吩咐她这一段时日莫要再到崇政殿里来。 温妃一听,如罹雷殛,这是要失宠的苗头,帝王遣人拘禁她,无异于是打入冷宫。 温妃置身于冰窖之中,泪眼婆娑道:“圣上去问太医,问问太医,太医方才在昭阳宫里,给桦儿诊治过,她确乎是被人害了,毁了面容……” 成康帝眉心一凛,居高临下地看了温妃一眼,道:“你觉得,朕还会相信你吗?” 案台之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扭去,橘橙色烛火俨如一枝细腻的工笔,描摹着彼此的轮廓,一立一跪的两人,身影倒映于屏风之上。 温妃想起自己此前在帝王面前说过很多的谎,做过很多欺罔圣听之事,这些都是小动作,原以为帝王看不到,结果,帝王内心几如明镜一般,只不过是对她的所行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帝王是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饶是此次她说得是真话,帝王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温妃失魂落魄地回至昭阳宫里,没想到,会在宫门前看到张晚霁。 女郎穿着一席缎花窄褃齐胸襦裙,外罩狐绒滚镶大氅,立于风雪之中。她似乎候了有一会儿的光景,肩膊处堆着一些雪霰。 温妃本是心中攒着一团瘀滞的火气,这一会儿,看到了柔昭帝姬,一下子火气涌入胸腔之中,怒声道:“你来做什么?我女儿如今变成这般行相,莫不会是就是你害的!” 说着,就要冲上去撕扯她。 戍守于左右的侍卫很快冲上前来摁押注她,璋公公在旁轻声儆醒道:“娘娘休得对柔昭殿下胡言,否则,落下了话柄,开罪了坤宁宫,这更是触怒了圣上,罪加一等。” 温妃狠狠瞪着张晚霁一眼,到了口中的话辞,到底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张晚霁给温妃请安,且道:“我代母后来看看二姊。” “不可能!”温妃红了眼眶,说道,“桦儿如此变成这样,我不可能让你进去看她。” 璋公公又在旁提醒道:“柔昭殿下代表的是坤宁宫的立场,这是皇后娘娘的一份心意,你焉能拒绝?” 张晚霁看了璋公公一眼,觉得这位太监真真是圆滑,说话亦是滴水不漏,两边皆是完全不开罪。 温妃是畏惧皇后娘娘的威严的,但如今,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这般面目…… 左右权衡之下,温妃咬了咬嘴唇,道:“你可以见我女儿,但我得旁边看着。” 张晚霁点了点首,算是应答了。 - 雪一直在纷纷扬扬地洒落而下,府门朝内洞开,一行人穿过三重戟门,抵达对应的院落,丫鬟搴开门帘,伴随着一阵珠串相触之响,寝屋之内的光景隐微可见。 屋内并未燃烛,窗槛之上的纱门俱是严严实实地密封着,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张晚霁隐隐约约看到榻上蜷缩着一个女郎,披首散发,身影颤栗如筛糠,一直在发着抖。 地面上之上尽是狼藉。 借着一丝光,她才缓缓看清楚,这些狼藉是铜镜镜奁的碎片。 张远桦砸碎了屋中所有的镜子,她根本无法正视自己的面容。 “谁让你们进来的,还不快滚!”张远桦呜咽着怒吼道。 温妃想上前安抚道:“是柔昭来看你。” 啪—— 张远桦砸了一样东西到地面,又是一面铜镜,镜面登时支离破碎。 温妃僵硬地顿住步履。 张远桦道:“张晚霁?” 张晚霁行前一步,道:“二姊。” 顿了顿,“你还好吗?” 原是蜷缩于床榻之上的人,此刻突然冲过来,赤足踩在碎片上,但她丝毫没有赶到疼痛。 张晚霁看到张远桦冲了过来,掐住了自己的衣襟。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张晚霁看到了一张狰狞瘆人的面容。 对方的面上,是大块大块的疮癍,看着教人触目惊心。 “好?我怎么可能好!”张远桦恶狠狠地剜着她,道,“我的脸成这样了,我的一生已经毁了!” 张晚霁伸手过去,触碰了一下对方的面容,淡淡地笑了起来:“谁有这般大的能耐,将二姊的脸弄成这般模样?” 张远桦哭着,突然揪扯住她的袖裾道:“是二皇兄!二皇兄!是他弄得!” “二皇兄?” ——张家泽? 听到这个名字,张晚霁微微一顿。 “昨夜就是他来我府上,说要看看我,他给我送了一盘乳鹅,说是亲自烹饪的,聊表他的心意,结果,当晚我的脸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时至今日,张远桦抱首痛哭道:“他完全、完全就是个魔鬼!” 张晚霁轻轻敛眸,心中起了一些计较,道:“你怀疑他,为何不告发他?” 张远桦道:“太医诊断不出我面容为何会变成这般,他也去验了那一盘吃食,没有验出毒来,我手上根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若是让父皇知道,定会赐罪予我,我不能直接咬定凶手就是二皇兄,但是——” 张远桦直直看着张晚霁,捏紧她的肩膊,道:“我直觉就是二皇兄干的这件事,我发觉他根本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温柔玉润,他的心肠子是黑的……张晚霁,我劝你离二皇兄远一点,离他远一点。” 张晚霁眨了眨眼眸,淡声问道:“为何你不怀疑是我教唆他干的呢?” 张远桦顿了一顿,继而开始流泪,又笑出声来:“你若是真要报复我,直接拿兵器让我好看,还用得着让我毁容?若是我毁容,就嫁不人了,但在你心里,可不是盼我远嫁吗?此番我毁容了,你说,这门与草原王子的亲事,还能不能成?” ——如果亲事不能成,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两国要开战? 其实,这个后果,张晚霁是已经考虑过的,她不想让沈仲祁再上战场,但草原上的王国这几年一直在养精蓄锐,已经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势头。 父皇的性子算的上是比较温厚的,素来是主和派,不愿意与草原国兵戈相向,是以,他希望能够以和亲这种方式来规避一些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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