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的变故让她养成了这么个性格,表面上冷静机敏,无论遇到何等事情皆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暗地里的挫败与痛苦却几乎从不展露于人前。 但就在这一刻,一种爆发的冲动不觉生发。 “我......” 宣珮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而后逐渐紧锁了眉头。 齐然玉望着她的面色,眉尖也渐渐蹙起。 她倏地起身,伸手要去碰宣珮:“你......” 还未触碰到衣袖,对方神情中的痛苦之色便愈发浓厚,到后来更是将五官绞作一团。 彭地一声,她猛地甩手打翻瓷杯,青碧的茶水自桌沿淅淅沥沥地滴落,宣珮整个人也随之滑落在地,似是痛苦加剧般蜷缩成团,连衣裳上沾染大片水渍也全然不顾。 齐然玉活了几百年,什么没见过,愣神片刻后便反应过来,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自脑内迅速生成,她上前从后背抱住宣珮,厉声喝道。 “停下,不要再想了!忘掉那些事!” 不久,正堂外边候着的小童听到掌门让他进去,入门后,旋即听她冷声吩咐:“去,将凌华尊者座下二弟子闻云川带来。” · 主峰,正堂内。 同样的地点,屁股底下是同样的圈椅,双腿同样交叠翘着,手边同样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清茶。 一切都是这么地似曾相识,宣珮笑了笑,拿起瓷杯微微垂首小啜一口,目光投向前方。 唯一不同的是,前边恭恭敬敬站着的不再是三人,而是闻云川。 虽然他神色平静,只是不言不语地立于原地等待掌门发话,但从闻云川茫然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当前的状况一无所知,相当不解。 然而很快,喊他过来的掌门给出答案。 齐然玉从太师椅中站起身,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堂下那个不卑不亢地站着的闻氏弟子,冷淡的声音不怒自威:“你可知晓,闻家在宣珮神魂中种下禁言咒一事?” 被提及的宣珮摆出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慢悠悠地再抿一口茶水。 没错,今日这事,就是她故意为闻云川下的套。 每当想说出关于闻家换灵根那件事时,受神魂中的禁言咒影响,宣珮便会头痛欲裂。 那种恍若被大力撕扯般的痛楚极为难耐,她方才也是狠下心才用了这般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招数,不为什么,就是因为看闻云川这幅欺世盗名的模样很不爽,而且总感觉这人透着一股难言的古怪,便想着试探一下。 不出所料地,闻云川脸上展现出几分恰到好处地讶异,随之涌现出震惊、不可置信、怀疑,最终,这张调色盘般的脸定格在了心痛。 不住地摇头,他向来温润平稳的声音如今也多少带上了些焦躁,却不失恳切。 “什么是禁言咒,弟子从未耳闻。至于我们闻家,家族中向来和和睦睦,怎么会有人对阿珮下手,还种下什么劳什子禁言咒?或许这么说有些冒昧,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弟子的确对此相当怀疑。” 沉凝几瞬,齐然玉神色晦暗,没有回答他,只是骤然来了兴致般地对他上下打量。 也是,她虽然身为掌门,却不似其他门派的掌门般大半时间都呆在宗中处理公务,只有一些长老们拿不准的事,才会特地来寻她希望她能定夺,对于这些小弟子,她也是很少见到,那些选徒大会什么的很少在场。 紧紧盯住闻云川腰间缀着的一块饰物,宣珮开始在心中倒数。 一。 二。 三。 第三个数方才数完,她便听见室内一处蓦然激起的脆响。 闻云川看着被砸到脚边的瓷杯,以及扎进地板的碎裂瓷片,眸光暗了暗,抬起头,与望向他的宣珮视线交汇。 紧接着,齐然玉前所未有的暴怒声音于耳边炸开。 “你说你不知道那神魂禁咒,或许可能,但你腰间挂出的玉扣,总该是认得的吧。我观其上有许多划痕,想必是于腰间佩戴了许久,又怎会不知道它的来历。” “这是我送与她的,怎么如今,却到了你身上!” 好戏来了。 宣珮立时坐直。 她真正的意图,不是放在那个没头没尾的禁咒上,而就在于它,那枚玉扣。
第33章 异常 于一贯的舒朗中, 闻云川那张温和俊美的面容微微发沉,半垂眼睑,掩住眸中一抹稍纵即逝的厉色。 在这个壳子里呆了二十余年, 一如所料, 他素来顺风顺水, 便自认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哪会预料到还有陷入困局的如今。 视线与上座紧紧贴在那掌门身侧的少女相接,见对方唇边隐隐透着讥讽的笑意,而后望向齐然玉,神情一换,眼中只余下欲言又止的委屈,闻云川明白了, 他彻底地明白了。 眼前的对手是一个高端绿茶。 很快垂下头不去看她,他于宽大袖袍中拳头稍攥。 自上回前往青阳城再度同这位记忆中的青梅重逢以后,事情似乎便发生了变化,为了遮掩自己, 他被迫弃掉手里得用的棋子, 而如今, 又站在大堂上被旁人高高上上地责问。 这是个变数,然而却于他有用,不能杀之。 稳住神色,闻云川恭顺地望着掌门,拱手说道,语气平稳:“什么玉扣, 弟子不知。” 同时心中暗骂, 倘若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告诉他这枚玉扣的实情,他又怎会因其蕴养神魂的效用而日日带在身边, 从而惹出今日的事端?! 齐然玉按捺着怒火,问道:“你当真不知晓?” 堂下弟子模样依旧恭敬,回答照旧不改:“弟子不知。” 怒极反笑,齐然玉道:“可我当时分明就嘱咐过你们闻家的人,待宣珮年纪到了,就拿着信物上门,怎么当时拜入我宗的,却是你?!” 说来这事也怨自己,倘若没有被一些事绊住了手脚,早该及时发现了。 她心中有自责,转头看向身侧小辈,她眉眼与故人很是相似,综合起父母双方优点生的极为出众,望之便觉几分自然而然的熟稔,于是更添追思与愧疚。 宣珮母亲先前于闻家家主有恩,而闻家却还能这样做,想必如此狼心狗肺的人家对待宣珮一定不会有多好,不然她也不会连去凌极宗参与普通弟子招生的机会都没有,年龄这么大了还是练气,直至方才才筑基。 感受到她的目光,宣珮宽慰似地搭上齐然玉的手,眸光清澈且不含杂质。 堂下,闻云川还在为自己辩解:“这.....弟子的家人并未同弟子说过实情,否则我绝不会跟宣师妹抢夺入宗机遇。” 他面上展露悔恨,动情道:“弟子与阿珮妹妹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怎会做出这种事,就是遇见危险,要拿我的性命去救阿珮妹妹,弟子也愿意啊!还望掌门师叔明鉴!” 搁这演琼瑶剧呢。 宣珮冷笑。 这话能信就有鬼了,这么有情有义,怎么你爹死了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 想到这里又觉奇怪,青阳城里打得激烈之时闻云川又在哪里,总不能这边战况如火如荼那边他自酣然入睡吧。说起来,事后听说闻家家主那一支除了个闻云川就没有活口了,那么闻夫人同那个被惯坏了的皮孩子又是怎么死的。 咳嗽一声,宣珮打断闻云川声情并茂的表演,左手抚上胸口做西子捧心状,虚弱颦眉,一副弱柳扶风、风一吹就能刮倒的模样:“掌门师叔,我心口忽然好痛。” 死绿茶! 闻云川咬牙切齿,眼睁睁地看着齐然玉刚有所缓和的神色即刻重归冷峻。 靠着后者的肩,宣珮探出个头,眼神嘲讽。 就准闻云川挑拨薛冰吟等人找事,不准她向信任的长辈寻求依靠? 什么绿茶? 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齐然玉道:“你所说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看什么? 下意识攥紧玉扣,闻云川还没有反应过来,齐然玉已然到了跟前。 她身姿英挺,颀长的身量并不比闻云川矮上多少,加上上位者身份和实力带来的由内而外的自信,临近时的压迫感咄咄逼人。 立于他身前,齐然玉摊开手掌,淡淡道:“将玉扣交予本座,我在里边下了神识印记。” 神识印记和留影石的功能差不多,不同的是,里面的内容只有留下印记的本人可以察看。 “你到底有无参与进去,一看印记便知,里面大抵记录了玉扣从来到闻家以后所有的事。” 话音落下,闻云川脸色微变,他轻声应了声“好”,滓腰间解下这饰物,就在将要递过之际,那玉质的圆扣倏地从指缝滑落,瞬息之间,猝然落地,惊起砰然脆声。 听见声响,宣珮猛然起身,遥遥望去。 玉扣碎了,还不是碎成两半四瓣,而是无数块细小的碎片,能作为信物拿出手的怎么可能仅是普通的脆弱玉件,再加上堂内木质地板上铺了层毯子,怎会摔成这幅模样? 将视线从地上碎片堆上挪开,落到闻云川神色不明的脸上,她皱了皱眉。 如果仅仅是为了遮掩自己知晓这事,没有必要这么做,这不是明摆了是狗急跳墙么,并且以闻云川的性情城府来看,就算是想销毁证据也不至于以这么低劣的手段行事。 总感觉,其上的神识印记中记录下来的,除去这些,另有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 随着玉扣滑落,闻云川的神色由平静转向不可置信再到骇然,终究以胆战心惊为落脚点,情绪停留在此处。看罢,宣珮暗叹这人要是来了现代大小也得是个影帝。 瞧瞧这神情、这眼神,眸中三分震惊三分惶恐剩余四分是十成十的演技,她都想鼓掌喊道—— “绝!” 两人同时回头。 宣珮面上浮现几丝羞赧:“抱歉,没忍住。” 少女娇憨的模样使得齐然玉哑然失笑。 闻云川:...... 朝向后者,他神情中的无措不似作伪:“掌门师叔......我......” 齐然玉烦躁地揉揉眉心。 她常年在外,对这个弟子几乎可以说是除去姓名一无所知,自然就没有宣珮想得这么多,只以为他是担心事情败露,才狠下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当着自己的面销毁证据。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了。 齐然玉向来直来直往,这次也不例外地直接问了出来:“你是心虚了,才将玉扣有意砸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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