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尽量客观地、以一个胸中有愧、心灰意冷而深居内宫不问世事的挂名宫妃的身份,阐述了自己寡陋的见闻。 容凛听得眉头渐锁, 他凝视着以前这位犹有骄色的少年丽人,眼神中透着兴味与好奇,仔细读来,颇有些耐人寻味。 诚然,若按照眼前这女子口中所述,确确实实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包括故事中那所谓“大家公子”的行事反应,容凛也完全有迹可循、理得一清二楚,竟和自己的考虑一丝不差; 容凛也想不清楚,她是如何神神叨叨地酿出了所谓神迹,方蕴兰——这个往日虽有些机心,但仍能为善算人心者轻易看破的高门骄女——又是怎么通过了内狱的审讯、骗过了李雎的眼、甚至连容凛自己乍一听都挑不出毛病…… 但是。 但是—— 与其让容凛相信方蕴兰所说是道祖垂怜,令她时光倒转以安社稷——假使方蕴兰真能有这个心的话——还不如让他相信是她偷听了墙角,然后误打误撞硬着头皮扛过了李雎的审讯。 毕竟,方蕴兰的身份有这个资源和渠道接触,不是吗? 至于她口口声声坚持的所谓“苍天垂怜”“道祖显神”…… 呵,如果求仙问道、叩神占卜果真那么有用,那么前朝皇帝也不至于为了挽回他心爱的玉妃,连续斩了三个太常。 如果天命果真有常,他容家太祖就更不可能举族反帝,与群逐鹿,终而获之! 如果生死果真有命,那么胎里孱弱的他自己就更早该求神拜佛了! 容凛终究还是没有把手里这杯茶喝完,顷刻间,他心里已有了决论。 容凛缓缓点头,吐露出了和起初相似的一句话:“从方才的言谈上来看,大娘子确实对孤,情、根、深、重。” “臣妾、臣妾愧不敢当!”方蕴兰一下攥紧了拳头,心下忍不住生出一丝窃喜。 她急切而虔诚地重新伏地跪行大礼,然后抬头,向着她心中已经追寻渴慕了两世的陛下,露出一个虚弱却恭谨的微笑。 “皇恩浩荡,陛下万岁,贵妃娘娘安康,臣妾只是……” “巧言令色。” 容凛居高临下,淡淡道:“李雎轻佻,居然信了你的诡话,还敬上于孤。” * 朝堂之上,着皇帝亲自下诏所赐,结结实实给下属上了二十个板子的谢·没有感情·均:“方蕴兰博幸未成,心有不甘,便四处寻摸,与邪道巫蛊之术士相往来——” 一干大臣:等等!什么?!邪道巫蛊?!! “……好高骛远,华而不实,经查实劣迹斑斑、一错再错。” “起初陛下尚念及诚意伯一门祖上劳苦功高,有意对其后人网开一面,未曾想此女不思悔改,在狱中仍桀骜不驯,巧言令色,诡话连篇,竟胆敢当面欺君!” “此后,方女不仅妄拿平民、期求奇货可居在先,更有陷害当朝贵妃、挑拨离间、意图祸乱朝纲之举,其耗费之长远,其用心之歹毒,其城府之险恶,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图为不轨,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罪不容诛!” “诚意伯教女无方,屡有包庇支持之实,今上震怒。经千牛卫举报,诚意伯府中人目无法纪、结党营私,今特令革职除爵、转大理寺细审——” 谢均眼神清扫,这才将陛下朱批的明旨看到底,一时间,不由瞳仁微缩:“罪人方氏蕴兰,本该罪愆至死。但独念其先前虽有装神弄鬼之嫌,实有活人之实,死罪虽可免,但奉天子诏,关押内狱,永不得出,以儆效尤。” …… 随着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在眼前,令大家意想不到的是,这事还真是向来在京城誉有美名的方家千金做下的。 动机、过程和人证,都很完整。 而大虞朝,众所周知,巫蛊是绝对碰不得的——前朝亡国,其暴君劣性人尽皆知,诸王之乱始驿。 这可是太祖刻在宗庙的铁律,祖宗之法不得改! 可……可这当真只是一纤纤女子为了入宫博幸而闯下的滔天大祸吗? 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啊! 容凛并不在意许多人复杂的表情,淡淡地喊了结束:“诸位臣工,既然真相已了,孤自会在一日内命人公诸于众,以明正典型。诸位尽可议事了。” * 方蕴兰豁然睁大了一双眼睛,连嘴也因为出奇的震动而张大了,看上去分外失态。 她以一种极度不敢置信的神色回望着容凛,完全不理解为何自己说得这般真切、这般虔诚,居然只换来陛下的金口玉言“巧言令色”四个字。 巧言令色,鲜矣仁! ——陛下从她口中得知全部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斥责她、贬低她、彻底否定了她! 容凛的心情还不算太坏,但神色明显也称不上好。 他的口吻仿佛是在说起一个与自己心爱的女人完全无关的人:“虽然从你的口中,这故事里的‘妻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习惯了骄傲富贵、又目空一切的肤浅女人——在你看来,贵妃容你进宫,正是因为你出身不错,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同时,又对她毫无威胁,不是吗?” 方蕴兰虽然说自己为了赎罪,在自己本就不长的深宫生生涯里主动幽闭不出,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冷宫”的方位布局也是真切的。 但这对想要了解而又能力渠道了解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毕竟高门勋贵中联姻遍地,枝蔓成结,仔细找过去,还怕找不出几个回过家省过亲的妃嫔亲戚吗? 方蕴兰谈及皇城戒严的行军规律时,表现得都对这些要熟悉得多,说得头头是道,也更有细节得多。 容凛手掌按住桌子直起身,对上方蕴兰仓皇绝望的目光和反应过来焦急想要辩解的表情,脸上的表情,温和中夹杂着诡异的漠然:“孤,倒要笑你——” “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罔误了卿卿性命。” 闻得此言,方蕴兰差点就要挣扎着起身,还是余光里及时瞥见数步之隔的内监卫转瞬手抚上刀的动作,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强自镇定表情:“……臣女?是、是臣女不该擅自揣摩上意。但臣女所说句句属……” 容凛并没有打断她,更准确地来说,是没有理会她。 容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所以——” “你要说当初的自己便是因为这颠三倒四、错漏百出的所谓‘来世’之梦,才苦心安排下家人,恩威并施去掳了贵妃父女二人进你府吗?” “还是你想狡辩,你是在明知道孤总有一日会对贵妃‘一见钟情’的前提下,蓄意设计,意图提前施恩吗?” 方蕴兰顿时如遭雷击。 她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了起来。 容凛微微眯眼,似乎是情不自禁又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转而他又低头,长垂下的眼睫在方蕴兰看来竟重新变得柔和。 只见他温和一笑:“简直荒诞,荒唐,荒谬。” “其心可诛。”
第71章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为了污蔑我的名声,才一手炮制出来的吗?” 陈淼豁然睁大了眼睛,至今犹觉得匪夷所思。 尽管之前已经大致被告知了真凶是谁,但当她从容凛那里得知更多的真相细节之后,除了茫然、震惊,还有一种甚是微妙、难以言说的失落。 陈淼一点都不伤心。 她当然不是什么傻白甜。住在诚意伯府的寥寥数月,本来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别人在说话,除了她前十几年难以想象的富丽堂皇之外,整个诚意伯府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 诚意伯府方淮是个老色鬼,夫人更是明端庄而实倨傲。 和她“最是亲近”的“好姐姐”方蕴兰,野心勃勃,一厢情愿,自说自话,还惯爱说教,最喜欢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贬低训斥陈淼。 陈淼虽然懂事,但她自幼便是被阿爹宠惯了的,她本虽无意,甚至有时在某些方面有些自卑,然而另一面却又打心底里眼高于顶——怎会真心感激喜欢上她! 伯府嫡子方羡就更不用说了,他鬼鬼祟祟的垂涎眼神姑且不提。一家子人已经是这个样子,他又能有好到哪里去? 有件事,陈淼谁也没告诉过。 那段时间里,在被告知自己将会被收为伯府义女之前,陈淼也忍不住担心过自己是不是要进了方羡的后院,成为他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个呢。 说出来有些怕家里人笑话,陈淼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还特地在心里滤过几遍自己从了方羡又该如何行事:是先笼络住他的心,然后寻机会攀上更高的枝呢?还是先笼络住他的心,劝他奋发上进好呢?……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思及过往,陈淼被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羞耻得在床上不住打滚。 这样滚了没几圈,绸缎般的长发和厚实的锦便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凌乱露一双漂亮的眼睛出来。 最近积压了不少事,容凛回到宫中时已是夜色将深,万籁俱寂。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候陈淼已经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她怕热,总是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就将自己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露出两条光滑的小腿和一大片透着粉色的胸膛。 冬天则惧冷,喜欢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裹在小窝里,睡得一脸红扑扑。 容凛在外间换下了衣服,又凑近熏炉等全身冷意被驱散,方才轻轻走进殿内。却不期然碰见美人心不在焉,玉体横陈。 到底是被方蕴兰那番胡言乱语震慑到了,甚至说,后者那些信口开河的臆测——也可能是所谓有理有据的“推论”,亦或者大梦前知的“预兆”——容凛都照单全收,却又在瞬间下意识摒弃掉。其间其后,他不是没想过命人对方蕴兰重刑拷问,也曾数次怀疑她的话万一是真。然事已至此,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让自己重回歧路。 于是容凛很是温柔道:“淼淼很烦心?” 陈淼一下惊醒过来,目光也渐渐转为清明。 她嘟嘟囔囔地说:“夫君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容凛自然答得轻描淡写:“为国事操劳嘛。偶尔觉得很累的时候,也想学着淼淼一样,躺在床上当猴子。” 陈淼的脑海一下就有了画面,又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当猴子的模样,瞬间笑出了声:“那你肯定是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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