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今颖拿起一块热呼呼的白面馍馍:“今天石龙飞要去省城征兵处报道了,我和海珊送送他。” 肖蓉的瞌睡醒了大半, 走到日历面前, 看了一眼数字, 又往前后翻了翻, 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黎今颖被吓一跳,差点噎住:“干嘛?” 肖蓉转过头:“今天也是雅梅结婚的日子。” 黎今颖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 肖蓉心里早已对侄女失望,皮笑肉不笑:“龙岗就这么大,有人说,就有人传。” 黎今颖手里还剩半块馒头,听了这个消息,忽然就有些吃不下了, 心境复杂。 她从兜里取出手帕,把馒头包在里面,准备一会儿回家路上饿了再吃。 黎今颖起身, 在心中告诫自己尽量把情绪都放在值得的地方, 她说:“我先走了, 和海珊约在了火车站,送完再去上班。” 肖蓉点点头, 抿嘴笑。 ——自家女儿懂事就好。 ——别的,也不该她操这份心了。 白露天温差大,黎今颖在短袖外披了一件灰色旧工装当外套穿。 从车库推出自行车,她潇洒上座,就准备往火车站方向开去。 * 乡下,石家村。 石龙飞几乎一宿没睡,甚至还坐在自家茅草房的屋檐上看了一场日出,直到六点公鸡打鸣,他才被母亲从屋顶上拽下来。 石家老娘年岁大了,常年下地的农活导致她落下了腰伤,已经干不了重活。 但今天是儿子的大日子,她起床后还是不顾丈夫的劝阻,去柴房烧了一锅热水,给她的独子煮了一碗农家小面。 她端着搪瓷盆放在木头桌上,撒了一把院子里自己种的葱,用手闻了闻味道,又去厨房寻来香油瓶,往里倒了足足半勺,奢侈至极。 她问丈夫:“儿子呢?怎么只看到包裹,没看到人?还在屋顶?”,她眼神扫过家门口堆着的两个大编织口袋,“哎哟,把腊肉给他拿上!” 石父劝阻媳妇:“儿子说留给你吃,你就别给他悄悄塞了,编织袋里全是你塞的玉米!” 石母没好气:“他赶路这么辛苦,我肯定得给他准备盘缠啊,龙飞!赶紧来吃面,一会儿坨了就不香了哦”,她见还未有答复,问丈夫,“人呢?叫半天没声音。” 石父指了指后院:“在给他奶上香呢。” 石母出门,走到后院。 他们家和龙岗城镇群众居住的小楼不同,还是传统土泥和砖碎包起来的茅草屋,宅基地外面没垒房子的空地,就用来晒干果晒蔬菜晒麦秆。 自从石奶奶去世后,石龙飞就在后院最干净的温暖角落,寻了块位置,把她的骨灰葬在地下。 几年过去,旁边的树苗已经比人还高了。 石龙飞站在一块用石头雕出的牌位前,立挺挺站着,先是朝着它拜了三拜,又直直跪下。 他道:“奶奶,我今天就要入伍了。以前你说我们石家以后要靠我这个男子汉撑住,这几年,我也撑住了”,他顿了顿,隐约有抽泣声,“在学校时老师说,父母在,不远游。孙子不孝,还是想走出去看看,想要凭这一身热血去闯个所以然出来。您在天上,替我保佑爸妈,身体康健。等头两年过去,有了机会,我必第一时间告假探亲。” 石母清晰听完,眼中已蓄满泪。 她如何不清楚,如果不是她不能再干农活,如果不是石奶奶忽然生病倒下,石龙飞原本可以继续在城镇读书,又何必突然退学回了家,又在田地蹉跎好几年,只为撑起这个家。 ——是他们亏欠了孩子。 她用手抹了抹眼泪,想到桌上那碗快要坨掉的面,赶紧擦干脸,默默离开院子。 秋风拂过。 石龙飞朝着天举起香,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起身,额头已沾上了湿泥。 他把三炷香插进牌位前的软泥,起身拍了拍衣袖,又用手掌拂去脸上的污泥,才转身离开。 回到屋内。 石龙飞一进门,就撞见红了眼眶的母亲。 他没问,心里有数。 他拾起筷子坐下,呼啦啦地就开始往肚皮里炫,咽下后笑着抬头:“还得是咱妈的手艺!” 石母忍着泪:“龙飞啊,参军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去了部队,你要上进要踏实,你不用操心家里,这些年有你在田里,家里的条件已经好了很多,乡亲们也能帮着一起收收地,你就管你自己,别操心爸妈,好吗?” 石龙飞吸了口面,用噎下去的面食压住即将往心口涌出的情绪。 几秒后,他点头:“好。” 隔了十多分钟,村口负责石龙飞入伍事项的支书已经到家门口了。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司机,两人不知道上哪里借了一辆柴油拖拉机,正前方还绑了个大红花。 支书:“石同志,走吧!” 石龙飞抱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 热汤伴着酱醋和香油,咕噜咕噜下肚,他喝的是既畅快,又不舍。 放下碗,石龙飞擦擦嘴,起身。 父亲和母亲走过来,抱他。 石母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哭出声:“照顾好自己,往前冲,别老是回头。” 石龙飞笑了笑,想舒缓气氛:“妈,我是去部队参军,又不是上前线打仗!” 石母还在哭。 支书送去一张“一人参军,全家光荣”的书法字,红底黑字,看着吉利。 石龙飞拖着编织口袋走出门,被司机挂上一朵大红花,他上车前,回头朝着父母摇了摇手,笑得灿烂:“爸,妈,我走了!” 引擎发动。 轰隆隆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黑烟。 石龙飞坐在中间,回头瞧了一眼茅草房,又盯着视野中渐渐变小变远的父母,心绪万千。 车子启动,石母忍不住,跟在后面跑。 她一路追,一路大喊,要注意身体,要吃饱饭,训练别受伤,以及那句消散在风里的“常回家看看”。 山路崎岖多弯。 车子过了几个弯道,石家茅草屋与石父石母通通消失在了视野中,只剩下漫山松树。 石龙飞抹掉眼泪。 转过头,朝着前路看去。 * 在龙岗的另一侧,肖家所在的村子今天亦是热闹非凡。肖家门口贴满了红色的“双喜”字,还在院子门口挂了一对红灯笼。 村民听说有人结婚,一早就在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想要讨个吉利彩头。可是隔了快一小时了,门口也没有摆上瓜果迎客,众人也没了耐心。 ——怎么连炒货都舍不得弄点来?不是说他们家闺女嫁的是省城人吗? ——哎哟,你听陈玉茹吹吧!我不信,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她说的,还有小轿车来接。 ——你们都不知道吧?肖家闺女是先上车后补票,听说啊,怀上两个月了…… ——什么?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不然她为什么这么着急嫁过去?听说对方连彩礼都不给,她也要嫁! 这群人之所以这么早围在这里,还不是陈玉茹和肖成磊天天在村里翻来覆去,雅梅要嫁钢厂厂长的侄子了! 两人得瑟成那样,许多人就跟着起了好奇心,想过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他们之中,有想见见世面的,也有想看看笑话的,唯独没有前来送上祝福的。 ——肖家在村里嚣张那么多年,人情债没有结下,反而惹了不少背地里的眼红。 村民们七嘴八舌,半小时不到,关于雅梅到底怀没怀孕,嫁的究竟是人是鬼的话题已经讨论得热火朝天。 屋内,肖雅梅穿着工装,头发扎成麻花辫,脸上没有涂呢子,只点了一丁点唇红,还是她自己在镇里供销社买来的。 陈玉茹打扮得比她还花哨,大花袄子叠枣红色棉裤,脸上涂了□□、腮红,描粗眉毛,全唇涂上鲜红色,满脸喜庆。 身后,肖成磊也穿上了从前在钢厂工作的蓝布工装,只不过这两年他长胖不少,穿上去有些紧,侧面露出一个圆鼓鼓的大肚皮。 雅梅焦急地伸着头,看向窗外。 虽然她和曾鸿望已经给单位打好了申请,也在单位领导的见证下领了结婚证。 但她还是很担心,万一曾鸿望不来怎么办? 毕竟,这整个婚姻都是她算计而来的结果。 曾鸿望不来,也并非不可能。 甚至,他可能会故意不来,就为了让雅梅在乡亲面前丢一回大脸——就像她那封举报信一样。 雅梅越想越焦急。 她很聪明,为了避免曾鸿望报复她,她专程在前两天找到他,称:“如果你不开轿车来接亲,我就去省里告你!反正我这辈子赖你身上了,我不管别的了,你要是想去省里读工农兵,就最好是按照我们约定好的来做。” 时间滴答滴答走。 距离约好的接亲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 曾鸿望还没来。 陈玉茹已经出门去招呼乡亲们了。 当然,只是口头招呼。 烟酒干果一律没有。 陈玉茹扭着腰,笑得嘴都快裂了:“哎哟大家都过来了呀,我们家闺女不是嫁到村里,就没立锅灶,准备大灶菜啥的。毕竟新郎官一来,小两口就开车回省城了嘛!” 村民心里也门儿清,知道她是舍不得。 给她面子的,就嘴上笑笑,不多语。 不给面子的,说话就有些冲了。 乡亲1号:“诶,大灶没立就算了,怎么连三转一响也没准备啊?你这女婿有点儿不懂事了。” 陈玉茹挂着笑,答:“人家小两口又不住我们老宅,是要上省城住苏式小楼的!缝纫机还不是都放省城房子里,哪儿能放这儿?” 乡亲2号:“那你们娘家嫁女,怎么连婚宴都舍不得摆几桌,就让咱们吃西北风啊?” 陈玉茹塞给他几个窝窝头堵住嘴:“还不是雅梅体恤我这个老母亲,她爹去得早,我一个人办婚席哪里忙得过来呀!还是让她会省城去办,找家饭店不比自个儿弄轻松?” 乡亲3号就比较厉害了,开口直接就是戳心窝子,他问:“新郎官怎么还没来?吉时早就过了吧,不是说他要开轿车吗?车呢?” 陈玉茹也急啊。 牛都吹出去了,人不来是怎么回事! 她垫着脚张望了好一会儿,紧蹙的双眉早已出卖了她的内心,还在嘴硬:“轿车又不是火车,火车都不能准点到,他还能准点不成?你没开过车就别乱问,路况是很复杂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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