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宣武显然不算是什么风姿摇曳的大美人,但好在会伺候人,还知道帮她布菜。 “来,尝尝这个,让人从扬州送来的。”平日不苟言笑的帝王抬起筷子,将最大的那只螃蟹夹到乔知予的盘里。 乔知予安然笑纳,并认为他很识抬举。 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她一边心情愉悦的拆蟹,一边说道:“扬州的蟹,运到盛京,怕是要费一番周折。若李老尚书听闻此事,恐怕要伙同谏台,揪着这一点来大做文章,让陛下好好的收收心,学会做个清正明君。” “让不言骑查查他。” 宣武夹了一筷子青疏,平静道:“人老了,就该回家含饴弄孙,享受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成天在朝堂上搅风弄雨。否则,朕真怕哪天忍不住,亲手折了他那把老骨头。” “陛下脾气见长,今日朝上一怒,亦有真龙之威。”乔知予不动声色的调侃道。 别人若说他是真龙天子,那是奉承;作为与他一起筚路蓝缕、互相扶持走过来的兄弟,见过他所有狼狈的样子,若说他是真龙,那便是带着几分谐趣的故意调侃。 宣武帝低头一笑,并不接茬,转而问道:“好吃吗?” 九、十月的大蟹,黄肥膏腴,用勺子挖一块蟹黄送入口中,浓郁的鲜香气便在唇齿间化开。 乔知予眯着眼享受了一瞬,微微点头,“滋味不错。” 宣武心知乔迟一向挑剔,能得他一句“不错”,已是万分不易。 乔迟猜得也没错,如今传驿未恢复,运河亦堵塞,这扬州的大蟹运到盛京,确实费了一番波折,活下来的,也仅仅只有桌上这四只。 他本可以直接差不言骑将这四只扬州大蟹送到淮阴侯府上,可乔迟家中人多,乔迟又是一家家主,是大哥、是伯父、是最年长的长辈,有什么好东西一定会让给弟妹子侄,自己一口也吃不上。 也只有到他的宫里,坐到他这个三哥面前,乔迟才不用再端什么长辈的架子。此刻,他只是十一,是年龄最小的兄弟,馋嘴贪吃,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宣武心里一软,索性将剩下的两只蟹,也夹到了乔迟的碗里。 乔迟也不推拒,或许是真的很喜欢,吃得眉眼弯弯。 乱世十六年过来,世人皆知血将星淮阴侯宛如冷血杀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所有人皆畏他心性狠辣有阎罗手段,据说民间还有人把他画成门神,说是可震慑百鬼。然而世人不知,这尊杀神其实相当俊美,还有一双似垂似挑,非常温柔的眼睛。 当他敛眸掩去眼里锋锐的神光,或者心情甚好,舒展了眉眼,这双长眸便会显露出原本温和的样子,眼尾的褶痕柔柔的往后延伸,带着些微疲惫,以及一丝令人心旌摇曳的情态。 他的眼很美,唇也生得好看,唇薄如刀,线条优美,显得薄情又克制。而此刻,这瓣唇因为进食,沾染了一些油光,打碎了他平日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此刻正垂首啜饮着蟹壳里的汁水,鼻梁挺拔,神色静谧,这么简单的动作由他做起来,却让人心生无数遐思。恍惚间,像是有神于九天之上垂首,俯身吻进了芸芸众生间这一池红尘…… 怜意与欲念再度纠缠不清。 他想要褪去他的衣衫,抚过他的每一寸肌骨,分开他的双腿,像一个男人一样凶狠的爱他,又想在热意澎湃的耳鬓厮磨间,像一个兄长一样怜他、照顾他。 他想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完全全沦为他的掌中之物,随着他的每一次耸动而浑身颤抖,求饶到泪流满面、声音沙哑,又想要他依然如兄长一般敬他念他,不要畏他。 蚀骨的酥麻从尾椎根处腾然而起,宣武气息大乱,拧着眉移开眼,不敢再看。他端起茶盏啜饮,不动声色的抑住心中那抹火热的燥意。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忍一忍,再等等……
第20章 第二十癫 乔知予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正拆着蟹,突然感受到宣武帝的呼吸急促起来,便掀起眼皮瞭了他一眼。 有点怪,不确定,再看看。 又瞭了一眼。 行,确定了…… 他爽了。 作为宣武出生入死的兄弟、尽忠职守的臣子,她穿着官袍,正正经经和宣武吃一顿饭,而他竟然当着她的面爽上了天! 虽然借饮茶掩饰呼吸,但他的神情骗不了人,尤其骗不了乔知予。第一世时她曾经做过宣武的宠妃,对他的身体甚至比他自己还熟悉。 这眉头微微拧起,眼神涣散,牙关紧咬的模样,无不传达着一个信息——他有点爽,虽然他不说,但他真的爽到了。 乔知予的手一僵,神情狰狞了一瞬,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她的心绪亦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短暂的愤怒,然后迅速划向玩味……和兴奋。 第一世时,她是他的玩物,使尽浑身解数不要脸的勾引他,他常常不为所动。这一世,她做他的兄弟、做他的肱股之臣,他们二人之间明明毫无可能,他却对她摇头摆尾,冲她发情。 妈的,这个贱人! 不! 这条贱狗……这条欠玩的贱狗! 说到玩,这一世,乔知予时常产生这种暴虐的欲念,而且一旦动心起念,压都压不下去,而这一切的祸根,或许要追及到“大将军”这个身份。 乱世之中,她投身宣武麾下后,开始领军打仗。 打仗,意味着杀人,一杀人,眼前是死人狰狞的脸,耳畔是敌人临死前的凄厉惨叫,温热的血会溅她满脸满身,鼻尖全是腥甜刺鼻的血锈味。 战场拼杀时,肾上腺素会迅速飙升,激起的浑身血气涌动不休,恐惧、兴奋、仇恨、哀恸,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都搅动翻涌,将神经压到脆弱不堪。她的身手最强,她的耐力最好,所有人都死了,她还可以强拉着那一根脆弱的神经,杀杀杀,杀到最后一刻! 那十六年,她在生与死之间反复拉锯,在修罗地狱间无数次来回。手里的刀剑不捅进敌人的身体,敌人就将取下她的首级,没有任何的退路,她要带更多的兵,杀更多的人,抢更多的地盘,把应离阔朝王位推得更进一步。所有挡在她面前的敌人都会成为尸体,她将踩过尸山血海,硬生生斩开出一条回家的路! 她不怕苦不怕疼,也不怕冤魂索命,只是没人告诉过她,杀敌以后被肾上腺素激起的浑身血气、戾气、煞气、杀意比冤魂索命还要可怖,如跗骨之蛆侵蚀人的灵魂,扭曲人的意志,点起人心中的烈火,轻易无法平息。 每次下了战场,那些将士们马上火急火燎拿着军饷去青楼,她知道这也是个纾解的办法,但她同样身为女人,能力不够无法在乱世中解救这些可怜女子也就罢了,她自己难道还要把她们当做工具?而小倌竹馆那些男人……算了,太脏太丑。 于是她常常只是匆忙冲一冲澡,冲去浑身血迹,然后自己慢吞吞爬回营帐的床上睡觉。 只不过梦里,那些厮杀声,那些临死的惨叫声,那些狰狞的面孔,又会再度浮现,纠缠着她不得安眠。 人之大欲有三:食欲、睡眠、情欲。 她常年睡得不好,吃饭又因为要保持肌肉和体型,只能吃些寡淡少盐的东西,再加上常年征战的血气与戾气一压,这无处发泄的一切统统压向了情欲…… 她实在实在太想躺倒在温柔乡里,仰卧在美人膝上,被美人深深拥吻,留下满口脂香。然后被温香软玉围拢,被靡靡艳色簇拥,被无尽的温柔与妩媚引导,被女人特有的慈爱与母性包裹,最终在如水一样的宽慰中,如释重负的化解去那些仇恨与恐惧。 又或者,把这些饱含戾气的情绪化成一柄毁灭与施虐的利刃,狠狠的捅进男人的身体。尤其是肖想过她的那些男人,她要用宣武曾经对待她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凌虐他们的身躯、践踏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彻底臣服俯首帖耳,然后她就要死死摁着他们的身体,将那些令她痛苦的东西在这个残忍与靡丽的过程中转移与消磨。 但目前这两者都还没有实践。她拥有异常强大的意志,从不放任自己沉溺于这些疯狂的欲念,而是试图通过一些类似于骑马、练兵、看书之类的健康活动去舒缓…… 很明显,没什么屁用。 每每午夜梦回,她赤红着双目从床上醒来,只觉得操他爹的这个狗日的世界活该毁灭!!! 她甚至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只是她的一场梦,什么系统什么姻姻,只不过都是她的一场幻想,她要提刀杀了所有人,然后抹脖子自尽,就可以彻彻底底完完全全从这场毫无逻辑的噩梦之中解脱! 万籁俱静中,她能听到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她能感受到热血在往她的脑袋里冲,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有好几次,她差点真的摸上了刀。 为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时候她一般会潜进姻姻的房间,静静的站在她床前看她一会儿,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变成疯子,不要变成变态,姻姻已经长大,任务很快就完成了。到那时,她会回到现代,过上一切想过的生活。 不巧的是,姻姻有次突然惊醒,发现了乔知予。 估计“一向宽和的伯父竟在午夜潜进侄女闺房,还目光沉沉的盯着侄女看”,这个画面对姻姻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从此以后,就误以为伯父对她有不轨的念头。 乔知予没有解释,而且这也很难解释,总不能说“伯父我啊,晚上来给姻姻盖被子”,这听起来真的更邪派了…… 总而言之,这一世,她有一些战后创伤应激综合征,玩人或多或少可以发泄一下内心的阴暗情绪。况且她玩的又不是什么好人,她玩的是贱人! 贱人,玩一玩儿怎么了? 玩一玩儿贱人,这很合理啊! 乔知予长眸缓缓眯起,不动声色的上下瞄了宣武两眼,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她家。 前世他玩她,今世她玩他。 宣武开国帝王,执掌天下,按他在龙椅上狠狠弄他,嗯,刺激,爽! 不知天子半老,可堪一操? 她可还记得,他的胸跟他老婆杜依棠的胸一样,都很大。 思即至此,乔知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收回,放在眼前的肥蟹上,好似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认真享受的食客。 “三哥,茶。” 宣武帝闻言,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垂眸专心拆蟹的俊美男子,忍不住心中一软。 乔迟渊渟岳峙,进退有度,从不僭越,自从他登位以后,就再也没叫过他几次“三哥”,每次都称他为“陛下”。他当然是他的陛下,但他不甘心只做他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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