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些大奉军中,许多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乔迟的下属,是随她一起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友,是荣辱与共、生死可托的袍泽……在这里,他们依然是官,可她却成了见不得光的贼。 昔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受万人敬仰爱戴的淮阴侯变得落魄狼狈。她自身难保,却还想要保全身边的人,她支开了徐妙,也支开了他,以自己瘦削的身躯扛着大军的围剿,在暴雨里奔逃,在泥沼里奔逃,使尽了浑身解数,最后还是被大奉军擒住。 关键时刻,他及时赶回,挡在挥向她的刀前。 “谁敢拦我?我是大奉二皇子应云渡,应离阔是我的父亲,我命你们放人!” 校场之上,应云渡颤着手将满身是血的她扶起来,扶着靠在自己的肩上,那双一向疏淡的眼里满是愤怒和惊慌。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死了,差一点她就死在他的面前了! “咳,咳,皇子殿下,好大的官威啊。”乔迟身受重伤,满脸惨白,竟还是忍不住开玩笑。 应云渡生气的问:“为何将我支开?我是天子的儿子,他们不会拿我怎样,倘若我在你身边……” “天家无父子,你不了解你的爹。”乔迟摇了摇头,神情疲惫:“别掺和这摊混水,回你的瑶光山吧。” 大奉军把乔迟押入了大牢,她伤得很重,他为她上了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地牢昏暗潮湿,气味浊闷不堪。 乔迟靠在木栏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又开始不着调:“这一世算是又搞砸了,说不准我很快就会死。” “死了以后,下一世,本楼主就做个大将军。位高权重、万人之上,金印紫绶、国之柱梁,所有人都得跪在我面前,所有人,咳咳,所有人都不能对我指指点点。” 应云渡闻言,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侧颜,声音不自觉的温柔下来:“如果你要做将军,会是一个很厉害的将军。不过……”他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我不会让你死。” 乔迟又问:“如果有下一世,你要做什么,还是和尚?” “对,还是和尚。”应云渡神情平和的点头。 乔迟扭过头来看他,认真道:“那你要像这一世一样正常,否则,本楼主一定狠狠地收拾你。” “还有,我的大名,叫做乔知予……” 那一天过后,乔迟没有好好呆在大牢里等着应云渡救她出来。 她逃了,逃到了四皇子的府邸,逃去见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应云渡再赶到那里时,只看到漫天大雪里,乔迟躺倒在雪地上,身上扎着匕首,身下是不断洇开的殷红的血,姻姻两手是血,满脸是泪的守在她的身边。 “乔迟!”他仓惶的跪倒在她身边,想要把她救回来。 可她腰腹的伤口太大,冒着热气的血不断从里面涌出,无论怎样都止不住。清秀的脸上,青黑的死气已现。 “姻姻,为,什么?”乔迟躺在雪地里,睁着眼,缓缓呼尽了最后一口活气。 “因为……我是人啊。因为我是人,可你只是把我当做工具罢了。” 乔姻看着地上的乔迟,脸上的神情似笑还哭,“叔父,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也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催我成婚,催我生子,说是对我好,可我知道,你的心是冷的,你只是把我当做工具罢了!” “我不期待任何人的真心,我乔姻也不要真心,我要至高无上的权势,我要生下皇子的儿子,让他成为世上最尊贵的人。我是他永远的母亲,只有他会永远爱我,不像女儿会出嫁,不像丈夫会纳妾,也不像你……一边给我最好的,一边,却瞧不上我。” 乔姻顿了顿,想是想要压抑住心中愤懑,可还是哭出了声:“我也不想这样,是你教的!叔父,你把我当做工具,我也就这样对你,开心吗?痛吗?” “这么多年,我这么听话,这么想要讨好你,所有人都喜欢姻姻,可是叔父,你为什么连笑都不对我笑一下?我恨你,我好恨你!” “谁不爱我乔姻,谁就该杀!你们都是贱人,全都该死,全都该死!全部都该成为我儿的垫脚石!” 雪地之上,应云渡颤着手擦去怀中人脸上的血痕,看着她逐渐冰冷的躯体,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人撕去一片血淋淋的肉,疼得他眼前发黑、胸间窒闷。 “乔迟……” 不该是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 她此生明明少造了这么多杀业,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难道做好人反倒该横死,做恶人益寿连年,这是什么道理? 天道,轮回?谁来解释? 因缘,业报?属实可笑! 如果这就是她命定的结局,一辈子潜行暗处,被本该成为战友的将士围剿,最后死于至亲手里。那这命,他就要替她彻底改过! 胸口的莲花铜镜隐隐发烫,顷刻之间,眼前光芒大盛。 光芒之间,他垂眸看向怀中女子苍白的脸,悲伤的眼底隐藏着难以觉察的情愫。 要为你,种善因,结善果。 于诸惑业及魔境,世间道中得解脱……
第30章 第三十癫 这一个世界,没有淮阴侯,没有摘星处,没有不知阁,自然也不会有应云渡熟悉的那个乔迟乔知予。 摘星处与不知阁原本所在的据点,空空如也,盛京淮阴乔氏的家主,另有其人。 应云渡站在大千世界中央,望着四周人潮汹涌,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将他席卷而去。 蕉中覆处应无鹿,汉上从来不见花。 是否一切只是幻中生幻,无论一身戾气的淮阴侯,还是狡黠聪慧的摘星处楼主,都只是他在莲花铜镜中看到的一场幻影?如果说世界只是一场纸上风月,那这亦真亦假风月中,是否真的曾经有过她? 他举起双手,缓缓合十,口称陀佛,可诸天神佛并没有给他回答。 “二皇子殿下,您就听老奴一句劝,回宫吧。”王福公公跟在他身侧,劝了又劝。 “找人呐,不是您这个找法,要画像,要贴榜,还要布下悬赏。回宫,让大家伙帮您找吧,陛下他挂念您已久了。” 应云渡无处可去,只好随王福回了皇城,做上了从未真正做过的天家子弟。 这个世界的至尊已经垂垂老矣,言谈之间舐犊之情深深,可当他抬起头,在那张威严莫测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温情,只在那双如鹰隼的眼眸里,看到剑戟森森,看到尔虞我诈,看到一环扣一环的戒备、审视与谋算。 至尊是天子,不再是他的父亲,在至尊布下的偌大的棋盘中,他也变成了一枚棋。 他被扶上了储位,成了大奉的太子,天下的储君。 “……嫡长子应云渡,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立储大典上,曾为了这个位置厮杀不休的三弟和四弟遥遥望着他,眼里的不甘都快要化为实质,但很快,又忍耐着小心翼翼的掩去。 谁都没想到,至尊竟选了一个根基全无,一心念佛的废物做太子,可仔细一想,又都能揣测到这是为何。他是一个幌子,一个傀儡,一个毫无威胁的儿子,让年迈的至尊可以安心做这天下的主人。 他站在高台上,垂看百官随着礼官唱词而纷纷稽首,抬眼见远方天穹浩渺无垠。天地间没有一丝风,一只蝴蝶从他面前翩翩而过,让他的视线随着这只蝴蝶而去。 蝴蝶梦惊,化鹤飞还,荣华等闲一瞬…… 他突然想回家,他想回到瑶光山,想回到空无殿,想在菩提树下一遍又一遍的诵经,一次又一次的扫地。 可茫茫尘世中,为何就偏偏还有一个乔知予,让他如何也放不下。 为何还没遇见她?佛说万法皆空,缘起而生,难道她和他之间的缘分就已经算是尽了吗? 应云渡住进了东宫,每日在东宫和紫宸殿之间往返,摸索着学习处理政务。 东宫和紫宸殿之间隔着御花园,阳春三月,莺歌燕语,海棠花开。 这一世,他在花树下遇到了她。 不是暴戾的百战将军,不是狡黠的杀手首领,她只是一个穿着绯红宫装,树下折枝的女子,却在一个回眸间,就让他心旌摇曳。 “你是……太子殿下。”她问。 花下,她的眉如远山迤逦,目如秋水含波,发如堆云砌墨,绯红精细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炽烈危险,却让他想要不顾一切投身其间。 “这一世,我找了你很久很久。”他静静的看她。 日光之下,他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眼前人的倒影,有藏不住的爱意在琥珀色的眼底慢慢泛起波澜。 他想接住她,想靠近她;想她像上一世一样,夸他一句“假和尚,真聪明”,调侃一句“这是赏你的,该你回礼”;想见她这一面,以后也日日相见。 可面前的女子脸上带笑,脚下却小心倒退一步,“殿下贵人多忘事,本宫封号为玉,还曾参加过殿下的立储大典。” 她是妃子? 她竟然成了他父亲的妾室? 应云渡的笑意凝在了脸上,随即恍然想到,是啊,这里是御花园…… 可是这么骄傲的人,受困于这宫墙之内,她难道真的心甘情愿? 不做大将军,不做杀手首领,做了后宫妃嫔,可算不生魔障,结了善果? 铺天盖地的苦涩压过了一切,想靠近的那一步再也迈不出去,他双手合十,可怎么也念不出那一句“阿弥陀佛”。 花下玉妃衣袂翩跹,她敛袖行礼,似是想道别,但话到嘴边,话锋一转,又问起了他有无婚配。 应云渡只能苦笑,他知道,她又想要撮合他和她那位侄女。 “云渡自小在瑶光山长大,从未有过意中人,也从未婚配。” 乔知予闻言,似乎有些好奇,“瑶光山在何处。” “西去千里。” “真远。”她点点头,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流露出一丝希冀,像是期待自己也能去看看。 “其实不远,从盛京到瑶光山,往返仅需二十日。有一天,你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你的一众属下,在萧萧寒风中打马穿过琥珀川,顺着流萤河,一路往西,你会走得很快,直到抵达弥望原……”应云渡说的很认真。 乔知予听得一头雾水,追问道:“然后呢?” “你会遇上我,你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我,你说你来接我,接我到红尘的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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