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大家子吃饭,是在堂屋里摆一张圆桌。 霍家没有妇女不能上桌的陋习,一家子围着大圆桌吃饭。 虽然是剩菜剩饭,对于肚子里缺油水的年代,大家吃起来还是很香的。特别有些菜,回了锅滋味都浸到菜里,比刚炒出来的还要好吃。 苏乘棠坐在霍云长边上,慢条斯理地吃了半碗饭。 青凤村虽然穷,比下五旗好多了。不吃高粱米水饭,吃的是二米饭,也就是糙米混着地瓜、豆子一起煮的饭。 苏乘棠挺愿意吃,在她原来的世界里,越是糙米饭卖的越贵,都说有营养呢。 不过要注意细嚼慢咽,吃快了会伤胃。 吃过饭,家里的劳动力要下地挣工分去。霍秋山会算账,也要跟着一起去大队部帮忙。他本来不想去,难得休假。可大队会计是隔壁的秦老叔,秦老叔开口请他帮忙,他不能不去。 古灵精怪的毛豆非要戴着小草帽跟着爷爷奶奶下地去捡稻穗,苏乘棠于是和霍云长俩人在家。 杨茹扛着锄头走到门口,望着屋檐下笑盈盈冲他们摆手的大嫂,越发的郁闷。 霍秋山站在杨茹前头,毛豆骑在他的脖颈上。他太知道这位弟妹的性子,瞥了眼径直走了。 苏乘棠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晌午他们要回来吃饭,她得把饭菜做好。 霍云长要帮她准备调户口的文书,在屋子里没出来。 院子前面有一块自留地里什么都没有,想必是家中劳动力都在生产队里干活,没有精力管这个。 老地主家的院子宽广,霍家人爱干净,把地面夯实,铺上石头,打扫的一尘不染。 苏乘棠望着这么大的地儿,还有家中这么多要吃饭的人口,光指望那点工分换粮换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青凤村是出水稻的地方,秋收以后按照劳动力,霍家能分得二百斤自家吃的粮食。一般村里人都舍不得吃,全都换成大团结,将糙米饭、二米饭、苞米饭、地瓜饭混着来吃,大人小孩全都一样没有例外。 霍家哪怕出了个铁饭碗和绿军帽,也是这样做的。家里劳动力多,嘴也多,手但凡松点,就攒不住钱。 站在院子里,苏乘棠挡着额头,望着秋收时节下的烈阳,盘算着应该在自留地和院子里种点什么,若是让她顿顿萝卜白菜,她可是不成的。 “你瞅见没,刚才站在院子里的就是霍老大的新媳妇。” 路过霍家院子走了几十米后,霍家隔壁的老甄家媳妇跟寡头姐说:“全家都下地干活,就她不用去,霍老大真能惯着她。” 寡头姐原是村里旺儿媳妇,旺儿前年进山打猎,遇见了大牲口,被咬住大腿动脉,没等送到家门口血就流干了。 大牲口是村里人对山里出没的野兽统称,事后一起打猎的人说,旺儿是被野猪挑了大腿,当时人飞了有三米高,当场有出气没进气了。 旺儿媳妇是村里的村花,成了寡妇,也是头号漂亮的寡妇姐,叫的人多了,就成了寡头姐。 寡头姐跟公婆住在一起,昨天上工就听人家开玩笑说她的村花地位不保,气不打一处来。 要说她能指望的就是漂亮脸蛋能给她找个下家,好让她脱离公婆,省的整天伺候两个老不死的麻烦东西。 只是她的样貌虽好,也是在下地干活里的人当中矮个子里拔出来的高个,实际上她自己不知道,跟苏乘棠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她走路习惯扭着胯,别人指着鼻子说她走路风骚,她偏说天生就这样走路的。 她跟新嫁过来没两个月的甄家媳妇没多好,只不过被生产队长分到一块收稻子关系才近了些。 “这不是刚嫁过来还热乎么。”寡头姐见怪不怪地说:“我瞅着也没多好看,她愿意当村花让她当去,我巴不得不当。” 甄家媳妇叫黄杏,二十出头还没熟,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就是,谁愿意谁当去,我也不在乎。” 寡头姐瞅着她搓衣板的身材,黑黄的脸,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诶,你看前面一大帮子是不是霍家人。” 黄杏远远望着吊在队伍尾巴的霍秋山说:“霍家老大的体格真好啊,他娶的新媳妇瘦瘦小小的能遭得住他折腾么。” 寡头姐望着霍秋山的背影,眼神幽深,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跟黄杏两个人都没见过霍云长,误把霍秋山当做霍云长。 她发现,霍家大儿媳妇也就那样,最多就是胸脯上肉多了些,腰细了些好拿捏。 男人都是好色的,她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她挺起胸脯,把头发往耳朵后面挽了挽,言不由衷地说:“我看霍老大也不想传说中的那么情深义重,这不是说再娶就再娶了么。照我说,他说不定眼里都没他媳妇,要的就是个带孩子的丫鬟。” 黄杏思想比她简单,不由得顺着她的话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没有新媳妇?” 寡头姐把胸一挺,刻意地说:“我看那女人刚嫁过来,八成不知道自己丈夫是什么性情。为了她好,我就去帮她试探试探霍老大,要是霍老大把持的住,那就是个好归宿。” 这个想法太过于疯狂,黄杏心脏猛地跳了起来,她忙说:“那他把持不住呢?” 寡头姐用一副英勇就义地口吻说:“那怎么会由得他胡来。” 黄杏觉得不对劲,寡头姐她其实并不太熟,看不出来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 她拉住蠢蠢欲动的寡头姐说:“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何必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要去我去。” 寡头姐为难地说:“你一个新嫁来的媳妇,这种事还是我来吧。”那可是霍家老大,铁饭碗。当初不知道他有心再娶,要是她早知道这点,还能让苏乘棠把握先机? 黄杏还是觉得不对,然而寡头姐已经钻了牛角尖,甩掉黄杏的手就往霍秋山那边追去。 毛豆骑在霍秋山的脖颈上,一本正经地说:“二叔,你昨天一直盯着我爹的新媳妇看,我全都注意到啦。” “小破孩懂个屁。” 霍秋山薅了两根狗尾巴草,给毛豆做了个小蚂蚱,不以为意地说:“我要给你安排个任务。” 他弯腰又拔了根狗尾巴草,好悬把小小一只的毛豆晃悠下去。 别人都怕二叔,毛豆不怕,他敢拽着二叔的耳朵保持平衡,疼的二叔太阳穴直跳:“屁股蛋想开花了。” 毛豆咯咯笑着说:“什么任务呀?” “简单。”霍秋山给毛豆上眼药:“你要记得的就是,你娘在山那边的树下保护着你呢,别把自己亲娘给忘咯。” 毛豆摇着小脑袋瓜说:“亲娘不能忘,新娘也得有。我梦见我娘说,想给我找个新娘来照顾我,这样亲娘好在树下面睡觉。” 霍秋山诧异地说:“真的?这话你跟你爹说来着?” 该不会因为这个缘故,大哥火急火燎的结婚吧? 毛豆却摇摇头,摆弄着狗尾巴草说:“没说,说了爹又该上火了。” 霍秋山被他故作小大人的模样乐到了,故意晃了晃他。毛豆赶紧抱住霍秋山的脖颈,勒的霍秋山差点上不来气。 “哎哟,你们爷俩玩的真好啊。”寡头姐老远扭着胯走过来,脸上挂着奉承的笑容说:“我这里有糖,给你。” 毛豆不看她。 霍秋山低声说:“要有礼貌。” 毛豆勒着霍秋山的下巴颏,说话了:“请问我凭啥吃你的糖?” 寡头姐脸上的笑容一僵,她把糖硬塞到毛豆手里。毛豆摊开手心,看着包装旧旧的糖,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他年少早慧,抓着糖故意说:“呀,糖纸都要掉了,是不是你偷偷舔过包起来的呀?” 寡头姐笑不出来了,扯着嘴角说:“怎么可能,这个是好东西。” 毛豆奶声奶气地说:“好东西您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寡头姐无奈接过糖,心想着,没有娘教养的狗崽子果然不好对付。 抬头对上霍秋山阴沉沉地双眸,顿时慌了神儿。 “你找我什么事?”霍秋山执行太多任务,这样的妇女脑子里想的什么,他一眼就能看穿。 “那个...”寡头姐又挽了下头发,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小巧可爱,特意侧过身,让“霍老大”看看她耳朵到脸颊,脸颊到胸脯的曲线。 经历过人事的女人和小雏鸡给男人的吸引力是不一样的。 她很有自信地说:“关于你媳妇的事,我想跟你说一说。能不能让孩子回避一下。” 霍秋山挑挑眉,放下毛豆,拍了下屁股让他到前边的山楂树下等着。他倒是想看看这位寡妇想要干什么。 毛豆撒丫子就跑,很快越过山楂树就消失不见了。 霍秋山鼻子里哼了一声,听到寡头姐的耳朵里,还以为他不耐烦了。 她走到树后面,背靠着大树躲着人,霍秋山离得老远站着,双臂交叉在胸前。 寡头姐就算不摸,也知道这男人身上梆硬。 “有什么话快说。”霍秋山不耐烦地说:“你想干什么?” 寡头姐穿着灰色衬衫,她用手扇了扇风,故作很热地解开胸前的两粒纽扣说:“这么多年没开过荤,怎么不见你今天赖在你媳妇的炕头上,这么早就下地,是不是你媳妇不会伺候男人啊?” 霍秋山蹙起眉头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白瞎浪费他的时间,还以为有什么情况要报告。 寡头姐不知道面前的“霍云长”就是霍秋山,要是知道是万万不敢这样造作。要怪就怪霍秋山今天没穿军装,她误以为不穿军装的就是霍云长。 都说霍家老大温润儒雅,想必就算不成也不会给她太大的难堪,她才会这般造作。 “那还有什么。” 寡头姐媚眼如丝,用眼尾轻轻眯了“霍云长”一眼说:“要说伺候男人,当年我丈夫跟我结婚,可是三天都没下炕呢。女人是滋养男人的水,男人是撑起女人的钢,你要是觉得不够滋味,就跟姐亲近亲近,姐保管伺候好你。” 霍秋山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捂着嘴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开始寡头姐以为“霍云长”是开心的笑,毕竟她也是曾经的村花,青凤的第一寡妇,后来见“霍云长”越笑越猖狂,察觉出不对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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