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霍云长叹口气说:“去年开始,我就很疲惫,到底耽误了。” 苏乘棠接过报告单,前面四五页全是检查报告,后面用两页的篇幅做了详细说明,最后一行字,总结出六个字,晃的苏乘棠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 “怀疑肝癌晚期。” * “今天饭菜有点齁得慌啊。” 霍曲贵要给霍云长倒酒,被大哥拒绝。他自己端着酒杯傻笑着说:“大哥回来,嫂子高兴,心思就不在做饭上了。京酱肉丝的酱太咸,应该甜点才对。” 一家人坐在圆桌上吃饭,杨茹总算逮到挤兑苏乘棠的机会,话里有话地说:“哪能什么菜都会做,又不是城里的厨子,会炒两道家常菜了不得了。白瞎咱家最后一点猪肉...” 苏乘棠懒得跟她对呛,装着没听见。她能糊弄着把饭菜做好不错了,好不好吃她今天不想管,也没心思管。 刘燕春的心思在大儿子身上,难得没有说杨茹。 堂屋里不大亮堂,霍云长过来前往脸上擦了点东西,她跟其他人都没看出霍云长脸色不好,只说他瘦了不少,一个劲儿让他多吃点。 霍云长坐在苏乘棠和毛豆中间,先给苏乘棠夹了一块肉,又给毛豆夹了一筷子小白菜,让他多吃点青菜。 苏乘棠闷声吃饭,她以为自己提醒了霍大哥,他就能继续活下去,事实证明,有些东西是她改变不了的。 霍云长比她冷静,如同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夹菜添饭,在别人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夫妻。 苏乘棠答应他要保密,一顿饭下来强颜欢笑。 不想杨茹非要往枪口上撞,以为苏乘棠怕霍云长,不敢在他面前造作,夹着土豆片说:“怎么把皮儿削了,带皮炖着吃才香。不会做饭的人就是这样,不知道土豆片也是种药呢。” 苏乘棠抬头,冷漠地眼神看的杨茹一震。她开口道:“皮都在潲水桶里,喜欢就去吃。不够吃就把筐里的土豆皮儿囫囵个儿啃了,省的我还要削皮。” 杨茹眼珠子瞪得老大,筷子往饭桌上一拍,跟霍云长告状:“大哥,你听见嫂子怎么说我的?把我当什么了,让我去吃潲水桶里的土豆皮。” 苏乘棠这话的确说的不合适,要不是心情不好,她是不会当着霍家公婆都在场的情况下怼她。 刘燕春诧异地看过来,给大儿子递了个眼神,询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霍忠汉瞥了眼老三,意思很明白,管好自己的媳妇别在桌上挑事。 霍云长却淡淡一笑,回答了杨茹:“你嫂子说的没错,谁掌勺谁就有发言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杨茹不敢跟霍云长犟嘴,她扯了扯霍曲贵的袖子,小声埋怨道:“你也不帮我说两句。” 霍曲贵给她夹了两片土豆,低声说:“吃上堵不上你得嘴?” 刘燕春怒道:“堵不上就别吃,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嘴。” 杨茹赖赖唧唧地说:“娘,你咋天天说我,就这么看不上我啊?赶明我回娘家去,看谁来伺候老三。” “爱咋咋。”刘燕春看大儿子和媳妇不像是吵架,松了一口气,不去看老三媳妇这个糟心货。 杨茹吃个饭被教训,又气的满院子溜达着打嗝。 不管杨茹怎么表现,老四两口子都是埋头吃饭,吃完饭往院子里一坐等着刷碗,没有那么多想法和是非。 苏乘棠吃完饭,又跟霍云长在屋里说了半天的话。等到霍云长离开屋子去了刘燕春那边,苏乘棠看着他的背影,眼眶又红了。 刚才说半天话,颇有种交代后事感觉。 苏乘棠坐在窗户边,时不时听到刘燕春和霍忠汉的屋里传来笑声,不敢想象霍云长真走了以后,两位老人该怎么接受。 “姨姨,你怎么哭啦?”毛豆从奶奶那边端来一碗炒黄豆,高高兴兴地放到炕上,翘着小短腿要往炕上爬:“这是爹给你吃的,让你边吃边给我讲故事。” 苏乘棠把他拽上炕,摆上炕桌,勉强笑着说:“大晚上吃炒黄豆,晚上放小臭屁嘣你爹。” 毛豆小脑袋瓜趴在炕桌上,嘟囔着说:“对呀对呀,要嘣他。” 苏乘棠笑着说:“小坏蛋。” 苏乘棠拿起一粒黄豆放到他嘴里:“慢慢嚼,别用松了的牙咬。” 炒黄豆是刘燕春中午做好的,打算明天碾成黄豆面,再弄点粘面做驴打滚吃。 毛豆带过来的这碗黄豆,上面撒了一层白糖,毛豆喜欢吃,吃完吧唧吧唧嘴,都是香的。 霍云长回到这边已经是九点多钟,已经很晚了。毛豆睡在炕头,苏乘棠把他的被褥跟霍云长的被褥挨在一起。 想到这是毛豆跟他爹一起睡的最后一晚,苏乘棠心疼的不行。 “你去过枫叶山吗?”霍云长对炕尾睡着的苏乘棠说:“就是后山过去后,东边那座全是枫树的山。” 苏乘棠盯着漆黑的天花板,眼神放空地说:“没去过。” 霍云长轻笑了一声:“困了的话我就不说了。” 苏乘棠郁闷地说:“没困。” 霍云长叹口气,坐了起来,望着窗户外面深邃的夜空,仿佛看到那座满是红叶的山丘。 “我跟我妻子就在枫叶山认识的。那时候她正跟护林队的人一起巡山。她以为我是偷猎的,要把我抓到大队里批评。 我没见过那样纯净无暇的眼睛,倒映着湖面的波光,美的像是下凡的七仙女。” 苏乘棠认真听着他们的故事,嗓子沙哑地开口道:“那你们是怎么好上的?” 霍云长回忆说:“其实也没那么多弯弯道道,我对她一见钟情后就展开了追求。跟爹娘说了,他们也同意。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她是故意抓我的,就想问清楚我是哪个村的,方便以后找我。” 苏乘棠忍不住抿着唇浅浅地笑了一下:“那就是说,其实嫂子也对你一见钟情了?” 霍云长对着黑夜点了点头,笑着说:“她就是不承认。” 他们在漫山遍野的红叶下认识,后来将妻子巡山遭遇事故,他就把她埋在了相识的那棵枫叶树下。 “要是你找到那棵树,记得也把我葬在那里。”霍云长轻声说:“我真的很想她。” “嗯。”苏乘棠哽咽地说:“我会的。” * “我大哥回来你咋不高兴?”张恩蕾站在前院的自留地里,里头种的菜长势喜人,苏乘棠蹲在韭菜前面,仔细地收获头茬韭菜。 “高兴啊,怎么不高兴。”苏乘棠把嫩韭菜放到篮子里,又抓了一把,用剪子剪了下来:“今天你们休息,你在屋里待着去,何必跟我在外面吹风。” 秋风吹乱耳鬓边的碎发,苏乘棠挽到耳后,站起来挎着篮子说:“待会烙点韭菜盒子,娘说你喜欢吃这个。” 张恩蕾没想到苏乘棠专门给她做韭菜盒子吃,当下高兴地说:“那我泡点粉,韭菜盒子里加点粉头才正宗。粉得提前洗,不然有沙子。” 苏乘棠勉强笑了笑,看她火急火燎地往屋里去。 毛豆早上跟霍云长爬山去了,说是要看日出。估摸着很快就要回来,苏乘棠想找点把早饭做好。 大约八点来钟,父子俩才回来。毛豆背着小箩筐,蹦蹦跶跶地往家里跑,嘴里还嚷嚷着说:“爹带我抓知了猴啦,姨姨给我炸知了猴!” 苏乘棠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深深地看了霍云长一眼。 霍云长冲她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平时工作忙,不能时常陪伴在毛豆身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要尽可能弥补毛豆缺失的父爱。 一早上,他背着毛豆去枫叶山看了日出,毛豆并不知道,他的娘离他那么近。 “我留了封书信,等你家父母那边平反,会有人拿给他们。”霍云长语气温和,用哄毛豆的语气跟苏乘棠说:“我会跟他们说清楚,咱们俩之前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迫不得已。” 苏乘棠垂下头:“那毛豆呢?” 霍云长半响后开口:“他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叔婶。” 苏乘棠“噢”了一声,不想把毛豆以后的悲惨身世告诉给霍云长。 她既然改变不了霍大哥的未来,她会尽力改变毛豆的未来。只要不成为人人喊打的反派坏蛋,哪怕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过完平平凡凡的一生,她知道,霍大哥在泉下会理解她的。 一切都显得太伤感,与屋子里毛豆闹腾的声音格格不入。 “你放心霍大哥,我会好好对待毛豆。” 霍云长扭过头,轻轻呼了一口气,冷静片刻,觉得鼻子不酸了,才转过来:“谢谢你。” “先伸出援手的是你。”苏乘棠吸吸鼻子:“我也要谢谢你。” 明天就是礼拜一,按道理霍云长应该提前回文化局宿舍。 他到底又搂着毛豆睡了一宿,礼拜一早上,天蒙蒙亮,屋里传来穿衣服的声音。 “我走了。” 苏乘棠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真治不了了?” “也许治得了。”霍云长说:“我让老二陪我到省医院看看,爹娘岁数大,你先替我保密。” 白发人先送黑发人的痛苦巨大,白发人眼睁睁看着黑发人走的痛苦更大。 苏乘棠闷闷地说:“我会照顾好家里,你一定要好起来。” “会好的。”霍云长笑了一声说:“再见。” 霍云长迈出家门,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离开了霍家。 苏乘棠眼睛疼,吸了吸鼻子,起身来到毛豆身边,躺在他的被褥边上,轻轻帮他拍着。 毛豆睡的呼呼的,丝毫不知道自己跟爹爹永别了。 三天后。 苏乘棠正在屋里一针一线地缝衣裳。 大喇叭里忽然传来徐书记的声音:“请刘燕春同志、霍忠汉同志、苏乘棠同志马上到大队部办公室集合。” 苏乘棠倏地抬头,一股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 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大队部听到霍大哥跳河自杀的消息,苏乘棠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不可能,霍大哥明明说要去省里试试,怎么会突然跳河自杀? 刘燕春从大地里跑过来,顾不上汗珠落在眼睛里,声音发涩地说:“他怎么会自杀,我儿子好端端的绝不会自杀!” 霍忠汉听闻噩耗站不住脚,靠在墙上望着老妻痛哭流涕,他坚定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把我大儿子找回来。” * 八月二十日结婚,九月二十日,苏乘棠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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