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脸一见她就笑,十分欣喜:「妹妹,朝廷赏了我一个贞节牌坊,咱们文家的牌坊要有26个了。」 苏眉有些害怕:嫂子,你为什么要死啊? 嫂子不回答,只是笑,她仰起脖子,几道红色的印,密密麻麻,看着像手指。 苏眉轰地一下醒过来,再没敢开窗。 婚期将至,她问姆妈:出嫁前,能不能让我往外面走一走? 姆妈没有应,苏眉哭了,姆妈也哭,她擦掉她脸上的泪:「妹妹,你的命已经很好了,偏房庶出的女孩子生下来要拉去做人钉的,小时候把插进脑袋里了,长大了再拔出来,好多人就这样死掉了。」 姆妈低头让她摸自己的脑袋,那里有一个指节那么长的伤口,「我命大,活下来了,但每天头都在疼,半边脸动不了,走路也一瘸一拐。」 苏眉想到了自己的小姐妹,不住流泪:「为什么要做人钉啊?」 姆妈讲,男人进京赶考要用的。 当晚,苏眉睡不着,她想到那个要成为自己丈夫的老男人,手上的皮肤像树皮一样斑驳,苏眉一想就觉得恶心。 他都快和父亲一样大了,等她嫁过去,他会不会很快死掉?他死掉之后,她会不会也被掐死,为他们家换来一座贞节的牌坊。 她抓住了胸口的那枚玉环,在床上轻轻地哭。 突然有人在敲窗,喊她的名。 苏眉擦干眼泪,悄悄的把窗户抬起了一条缝,外面浓雾重重,像挂在床上的纱。 她用纸包了几块点心丢下去,浓雾稍微散开了一些,四只脚踏出来,一双是粗棉布鞋,是小姐妹,还有一双是小巧玲珑的绿绸布,是二嫂。 她们都面无表情,仰头望她。 苏眉眼一红,她看见了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她忘了她们两个已经死了,她哭着说:「我不想嫁人。」 她们说:那和我们走吧。 苏眉说:我掀不开这扇窗。 那我们来帮你吧。 浓雾里探出了很多女人的手,有五六岁的小童,有七八岁的女孩,有十二三岁的少女,有二十五六的妇女,她们帮她一齐摇动窗户,啪嗒一下,木窗断了,精美的木雕掉在了地上。 天地广阔,夜那么黑,雾那么浓,苏眉向西北角望去,姆妈说那是取人钉的地方。 吃点心的小姐妹就死在那里吗? 她一只脚踩在窗沿上,朝下望去。 小姐妹抬起头,二嫂抬起头,还有很多很多个像她们一样的文家女人都站在楼下,抬起了头。 她们没有笑,她们脸上的悲悯像雾一样浓,像海一样深。 苏眉跳了下去。 她的脚先落在地上,一崴就断了,裹了一年的小脚,根本提供不了什么缓冲。 然后是背部和脑袋,慢慢地,后脑就有了湿意。 文家女人的冤魂们都低头看她,苏眉扭过头,玉环浸在血里,在黑夜里,像猫的眼。 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父亲也来落了几滴痛泪: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向李家交代。 院子里围了不少人,又散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也在人群里头探头探脑,她的左脸比右脸大一圈,后脑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姆妈也来了,苏眉听见她低声说:「妹妹,下辈子,勿要做文家女了。」 下辈子,不要做女人了。 苏眉轻轻地飘起来,飘到文宅上空,终于,她要离开这座囚禁了她一辈子的宅子了。 但此时,有人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小屋里点了一盏灯。 灯火摇曳,苏眉的魂魄被慢慢地,慢慢引到了那间屋子里。 二嫂还在那里,她脖子上还有指印记,她凄惶一笑:「妹妹,他们用牌坊镇住了我的魂,用宫灯引住了你的魂,下辈子,我们都还要做文家女了。」 生生世世,我们都逃不走了。 闻雨在院子里,愣愣地听文晓菊科普文家旧事,这事儿都是文晓菊听她那个留洋的表姐说的,表姐后来定居国外,再也没回来。 说文家以前有个祖先得到过一个道人秘方,说把镇魂钉插进活人脑袋里,几年后拿出来磨成粉,炼成墨,写出来的字,斐然纸上,摄人心魄,意思就是特别有说服力。 文家的先祖大为欣喜,决定举家搬迁到一个风水宝地,炼墨条,考科举,做人钉。 用女人做人钉。 为什么用女人,没人说清,反而说,总不能用男人吧。 靠着这个,文家很是风光了几代,但后来,文家渐渐生不出女人了,没有女人,就没有人钉,怎么办呢? 他们也试过从外面买小女孩做人钉,但没用,还是文家自己的女人最好用。 后来不知怎么的,好像是他们又找到了那位云游的道人,想解决一下文家女人越来越少的问题,道人又拿来了一个秘方:鬼灯引魂。 说文人家只要每死一个女人,就在屋子里点上一盏红灯,这样能把那个女人的魂魄拘在文家,下辈子还做文家人。 外嫁的女人呢,可以用牌坊镇住她的魂魄,让她下辈子投胎到文家来。 文家,几百年,,福泽子孙,延绵万代。 文家,几百年,贞节牌坊,六角鬼灯,女子泣血。 闻雨听着不寒而栗,院子里的雾越来越浓了,文晓菊的脸也染上一丝鬼气,她微微一笑:「不过嘛,天道有偿,后来他们就发现,文家的女人......」 话音未落,闻雨发出一声惊叫。 浓雾里,苏眉慢慢地爬了起来。
第50章 归乡 05 八十年前 闻雨想过去扶她,文晓菊猛地一下按住她,转头对文丹梅:快!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文丹梅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丢,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猛扑过去捡地上的镜子,她起得太急,一个踉跄,左膝猛地磕到地上,一声痛呼,依旧执着地用双手举起了镜子,正对着苏眉的脸。 夜很黑,但苏眉看得清,镜子里有一个脑袋上钉着钉子的女人,她的面孔不停变幻,最终变成了自己。 取人钉。 苏眉伸手反抓住钉子的后端,努力往上拔,但钉子太牢了,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能挪动分毫。 苏眉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闻雨想过去又被文晓菊按住,极怒之下对文晓菊发火:「你是要眼睁睁看她送死吗?」 文晓菊也不是个好脾气的,直接吼了回去:「你上去能有什么用?!去医院?医生也救不了她!你要相信她!!我也要相信她!」 痛,苏眉能够感觉到,彻骨的痛,镇魂入天灵,生魂如炼狱原来是这个意思。 但还不够痛,比起千千万万的文家女人,还不够痛。 文晓菊敲钉子的时候实在花了大力气,苏眉这段时间心火飘摇,力气也实在是有限,钉子纹丝不动,闭眼一咳,嘴角已然挂血。 浓雾中,又伸出了一只手,十指纤细,挂着一只玉镯。 那手握住了那枚钉子。 苏眉睁开眼,镜子里,清清楚楚,雾里伸出许许多多女人的手,上下交错,一齐抓住了那枚钉子,帮她往后拔。 有那么几秒,闻雨好像听到了一声刺耳的摩擦,苏眉大叫一声,再一看,镇魂钉已垂在手中,她一脱力,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浓雾里探出一个女人,30出头的年纪,左右脸异常地不对称。 苏眉见过她很多次,她给她送饭,抱着她哭泣,临死时告诉她下辈子不要当文家女。 「妹妹,」姆妈俯下身,「帮我们把灯灭了吧。」 苏眉笑了,血从鼻孔里流出来,文丹梅觉得不对,赶紧去扶,苏眉嘴巴颤动,像是在说什么,文丹梅贴上去细听,大喊:「灯,她说要灯。」 闻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立刻去背包里摸出了那盏烧得只剩两面的六角灯笼。 但苏眉已经昏过去了,没法点。 怎么办?怎么办?闻雨慌不择路,文晓菊大喊:「血!血!用她的血。」 闻雨一下就听懂了,食指沾了苏眉的鼻血往灯芯上抹,啪的一下,灯火重新燃起,浓雾像一层被子一样罩住了苏眉,一阵风吹过,她消失不见了。 这情节发展太快,闻雨一下泄了力,瘫倒在地,她已经筋疲力竭: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文丹梅扶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亮粉色的毛衣,接过文晓菊递过来的烟,缓缓道:等她回来。 苏眉在浓雾里往前走。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细致地体会到她是怎么回到过去的,之前只是眼一睁一闭。但今天不一样,青雾弥漫,好像是雨后山谷。 耳边有隐隐的说话声,她好像遇见了许多人,他们交谈议论,偶尔跟过来又离开,但苏眉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她的面前有一处黑色的火焰,引着他一直往前。 文家火,苏眉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词。 上好的黄花梨木做成灯框,再用镇魂钉磨成粉,混在黑漆之中,涂在木头的表面,以魂为引,人死灯亮。 黑火燃尽之时,青雾散尽,豁然开朗,远山如黛,碧波荡漾,脚下是鹅卵石铺成的精致纹路,院中,一张八仙桌,两个瓷凳。 水光潋滟晴方好。这是赵家在西湖边的那个院子,但院中并没有那两棵桂树。 这是80年前。 苏眉面对着西湖站了一会儿,呼吸着80年前清新的空气,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回头,是李寒寿。 他穿着一身呢子西装,头戴贝雷帽,手边提着一个箱子,看清了苏眉的脸,他似乎有些震惊:「赵小姐,你刚刚不是在2楼吗,怎么......怎么就换了身衣服,头发还......?」 哦,原来赵太清在2楼,苏眉的上半身缓缓前倾:「你去上海了吗?」 「我我马上就要走了,这次来不就是和你道个别的吗......」 越说到后面,李寒寿的语气越迟疑,理智告诉他,这个人不可能是赵太清,刚刚在2楼说话,还写了一些赵家在上海的产业给他,让他偶尔过去打理的那个人,怎么会一个下楼的功夫就把头发全都给拆了,换了一身黑色的高领上衣,还穿了条运动裤,来楼下透气? 而且赵太清正怀着孕呢,面前这个人小腹平坦,看着一点都没有怀孕的样子。 但两个人的脸也太像了,就连神情都很像,面无表情,嘴角又带一丝悲悯。 苏眉在算时间,这么说,这个时候是 1932年,李寒寿刚被赵太清收养的那年。 看着李寒寿都快要怀疑人生了,苏眉好心解惑:「我不是赵太清,也不是她的姐妹,我姓苏,叫苏眉,苏舜钦的苏,峨眉的眉。」 赵家在虹口区有一间小屋,明年的十二月十二日,你会在那里见到我,我能帮你杀一个人。 作为回报,你要帮我查一查:猫、羊、豹、蛇、白鹤和鹿这六种动物在佛教里分别代表什么。提前一天,你准备一件黑丝绒上衣和棉布裙子,把炉子生好,我会在屋子里出现,你把我要查的东西带过来,我就帮你杀那个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4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