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握佛珠,马世安回头,已完全没有前几次见面那种青涩模样,他眼里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笃定。 「痛是肯定痛的,但有时候受不受苦,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真是魔怔了,苏眉都要笑了:「世安知事,你可真是个极自私的人,你知道被封了魂有多痛,赵还依旧要做,甚至不惜毁了几代人的幸福,就只是想让她......你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配得上,她到底是不是情愿。」 「你已经猜到了啊,不错,我就是想让她复活。」 马世安不气不恼,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好像苏眉和他并不是敌对关系,好像他并没有花了80年的时间去害她,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在月光下交谈的知心好友。 「苏施主,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纵使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的人,但到头来自己的心里也只装得下一点点东西。」 「更何况,如果你有本事,肯定也想让李寒寿活过来吧。」 苏眉答得很快:「我舍不得他受苦。」 「多说无益,你看清楚。」 马世安抬起手向她展示那串佛珠,珠子被摩挲得温润有光,他手指按住其中一颗,往下一转。 心脏猛的抽痛,苏眉一个不稳跪倒在地上。 接下来就是地狱般的长久折磨,马世安以一种平和宁静的方式转着手里的佛珠,他每转一下。苏眉的心口就痛一下,刚开始她还咬着牙不愿发声,到后面实在受不住,高声叫起来,直到喉咙干哑,浑身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而马世安手上的佛珠,刚好转过一轮。 他停下了,似乎是给她几分钟喘息的时间。苏眉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 你这么一直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这种事,要你情我愿,」马世安叹了口气,走到苏眉面前,「天道有偿,得你心甘情愿的去死了,她才能活过来。」 「我也不想你这么痛苦,如果在李寒寿死......或者苏知秋死之后,你能自杀,我也不用等这么久。」 苏眉抬起头:「也是因为天道有偿你才给,你才给了我那枚灯笼?」 让她能见到李寒寿? 马世安点点头,又摇摇头:「鬼灯引魂,是为了让你经历她所经历的,受她受过的伤,心境相似,才能让她回来......只是点灯之后,你会多看到一些东西,天道有偿,你每点一次,就会多一次机会,你如今用过几次了?」 苏眉痛得无法动弹,马世安低头去翻她的包,发现灯笼还剩一面,摇了摇头。 「剩下这一面我看你也用不上了,这佛珠一共有18颗,看看到几轮的时候,你会哭着求我杀死你。」 晚上7点,马乐明捧着那个膳魔师的保温杯,轻手轻脚进了赵家西湖边的院子。 月明星稀,一呼一吸间,他口里的热气在冷风中好像下雪,小时候家里穷,冬天没什么娱乐活动,娘就让他呼着气玩儿。 他人生最幸福的日子是在河北农村,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和他一起,院子里养了几只鸡,读书的时候,他每天走一个小时山路去上课,班里一共六个学生,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记得他姓李。 每天早上母亲都会给他煮两个鸡蛋,一个马乐明吃了,另外一个就带给小李。 一切终止在十岁那年,一直在外打工的父亲回来了,带回来一笔钱和一个消息:他们要去南方。 母亲不愿意,她在这里长大,南方有什么好?一天早上醒过来,炕上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父亲进门来说,母亲拿着钱走了。 邻居家的婆婆说母亲命好没良心:你妈妈没爹没娘的,是个孤儿,连口饭都吃不起。幸好是你爸跟他结了婚,有了你。 他哭了一个星期,还是不愿意离开,父亲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和他是班上的同学。 第二天小李没有再来上课,过了几天,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他已经被野兽吃掉一半的尸体。 母亲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小李怎么会跑到深山里去?马乐明后来才明白,但当时十岁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和父亲一起离开。 从此父子俩就开始漂泊,去过西安、四川、贵州,总是在山里打转,靠着拾荒、给别人做法事为生。 马乐明没有上学,没有玩伴,终于到了20岁,所有接受正常教育的机会都错过了,他们到了镇海市临江村定居。 父亲那几年已经肉眼可见的日渐枯萎,少有精力去管他,马乐明逐渐成长,在村里交了个朋友,也姓李,偶尔把朋友带回家吃饭玩乐,父亲也没法拒绝,偶尔在父亲面前撩几句狠话,父亲也不反驳。 长大了,他隐约感觉童年玩伴的死和面前这个男人脱不开关系,有一次质问他,父亲只说:「不要紧,反正过完年我就死了。」 他当时还以为他是开玩笑,但新年一过,父亲真的在睡梦中溘然长逝,留下三个信封,信封上各自写了年月日。 马乐明不管,看也没看,直接都烧了,他要和小李去广州打工。 结果临行前夜,小李突然失踪,三天之后在山上找到,尸体上有野兽撕咬的痕迹。 马乐明想起来,小李失踪的时候,就是信封上的第一个日期。 马乐明当天就疯了,回去翻箱倒柜,在墙上的神龛后又找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打开第一个,一张纸条:小李是你害死的,不要离开临江村,不要交朋友,不然他们的下场都一样,到了日期再拆那些信封。 他做了几个月的噩梦,梦里是小李的冤魂在索命,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在临江村给人算命做法事。 到了日期,他拆开第二个信封:苏眉,上尸下目,命悬一线,绝命开眼,孤影飘零。 又一句:苏知秋是富贵命,搞好关系。 他算卦比较准,在临江村有几分名气,正好那时有人请他去镇海市吃一顿饭,请客的是一家三口,小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席上,有人请他给这个女孩儿算一卦。 女孩儿叫苏眉。 终于又过了两年,信封上写的第三个日期也到了,里面写的是:苏知秋,静心字帖,阁楼,保官运亨通。 他在阁楼里找到了那幅字画,上面写着静心两个字,托人送给了苏知秋。 他人生的每一个关键节点,都被父亲掌控,他让他早年漂泊,无依无靠,他让他没有朋友,没有爱好、没有生活、只能靠做法为生,一辈子都困在临江村这个地方。 就是为了能用到他这一步棋。 昨晚打电话的时候,苏眉问:你恨他吗? 恨,怎么可能不恨? 「那你可得快点动手,马世安的道行很深,听你描述,他转世之后依然能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这一世死了,远远不算完,要让他魂飞魄散才好。」 「我就有这样一个东西,叫文家火,能烧掉人的魂魄,但我的心脏受他控制,马世安明天要杀我,想必他不能直接杀,我有拖延的机会,你来趁他不备,用火烧了他。」 马乐明当时还不明白,苏眉怎么拖延呢? 直到他踏进小楼,听见二楼传来女人痛苦的尖叫。 叫声很大,盖过了他上楼时踩出的吱呀,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能看一个年轻僧人的背影,和躺在地上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父亲的转世,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通过电话联系。 原来父亲这一世,这么瘦弱,对了,他这一世也只有20岁。 而马乐明已经40了。 他长久以来焦灼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些自信,躺在地上的女人仰头看到了他,低下头,喃喃道:「你复活他又有什么用?赵太清也不会爱你。」 「等赵太清复活了,她就是一个资产上亿的年轻女人,杭州市里大把的男人等着她挑,怎么也不会看上你。」 女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笑声立刻转化为尖叫,捂着胸口蜷在地上,颤抖着:「你究竟是杀了多少人,你就为了他一个人,你害了多少人的命?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你还算是人吗?虎毒不食子啊!」 马乐明听得胸口一热,拧开杯盖就冲了出去。 「你去死吧!」 他大喊着把杯子里的东西往他身上一泼,黑乎乎的火焰沾上僧人的衣服,没入他的身体,迅速消失了。 马世安愣了几秒,似乎在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心火,灭了一束。 文家火,烧得是魂,先破魂,再烧身,势不可挡。 他往窗边走去,扶窗沿,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苏眉以为他要跑,但月光下,马世安很快变成了一捧灰,佛珠落在院子里,僧袍落在房里。 啪的一声,苏眉摸了摸胸口,那枚玉环裂成了两半。 她身上的血契消失了。 起风了,院内桂树喧嚣摇曳,像是给谁送别。
第56章 归乡 11 鸠占鹊巢 这个人就这样死了? 马乐明有点不敢相信,伸手去摸地上的灰。苏眉下了楼,他也跟着下去确认院子里没人,口里喃喃:「真的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哈,他真的死了。」 40年来的压迫和控制,40年囚犯一样的生活,终于在今天结束了! 「你那剩下的190万什么时候给我?」 他盯着苏眉,生怕她跑了,苏眉指着那桂花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哪里是不是挂了盏灯笼?」 灯笼,什么灯笼?马世安觉得不对:「你不是要框我吧?」 苏眉没理他,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月色格外的亮,树梢上的那不是一只六角灯笼,又是什么呢? 二楼窗边,马世安死前站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这棵桂花树。 她走到树下,踩着蓬起的树根。一手卡着最下面那根最大的枝干,收紧核心,推髋一跃,用攀岩的技巧爬了上去。 「喂,你干什么?你小心一点啊。」 马乐明死死的盯着,几秒种后,苏眉提着一个灯笼,爬了下来。 「这是你在哪儿拿的?刚刚根本没有看见啊。」 「这是文家的灯笼。」苏眉喘了好几口气,方才马世安把她折磨得够狠,她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赵太清的一魂一魄会在里面吗?在里面被封了80年,一定很苦吧。 苏眉想起了在文宅燃灯那一晚,二嫂的鬼魂对她说:「妹妹,我的魂拘在牌坊下面了,我好苦,帮帮我。」 她大可以把这枚灯笼带回南阳,请问文晓菊看过之后再做处理的,但多等一刻,赵太清的魂魄就要多受一刻的折磨。 本能的,她见不得别人受苦。 苏眉伸手,点燃了这盏灯笼。 四周起了青色的雾气,那灯笼里的火一跳一跳的,飘在空中,直领着她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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