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潮湿,如若不趁着天气回暖的时候及时将书晾晒,是很容易滋生潮虫或者霉味。 余清窈没有旁的事,如今能有一份像样的事做着,心里也十分高兴。 她跪坐在木回廊上,将福安、福吉搬出来的书整理好,再一本本摊开,受潮严重的放在光线强的地方,半潮的放在次强的地方。 为防止日温攀升,纸上的潮气极速蒸发引起的褶皱,她还细心架上了一条自己的薄纱披帛,柔和烈阳光线。 两道身影拾阶而上,脚步声引起余清窈的注意,她才转过脸来,福吉欣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王妃,咱们殿下特意叫人在宫外买了白玉糕送来!” 余清窈下意识抬高了视线,愣愣地仰视着站在福吉身前的年轻男子,苍青色圆领窄袖袍,窄瘦的腰上带着金革蹀躞带,显得整个人英姿勃发,俊秀如松。 她知道李策有练箭的习惯,但是每次不等她见到,李策已经沐浴更衣完了,换了日常的大袖袍。 不过无论是大袖袍还是窄袖袍,李策都能穿出一身贵气,或者说,并不是衣裳等外物衬他,而是他与生俱来就是高贵。 “怎么了?”李策被她看久了,不由开口。 余清窈轻晃了一下脑袋,把那股迷糊劲晃了出去,这才把目光放在福吉提的食盒上,“白玉糕?” 诚然昨日他是答应了,但是余清窈没有想到会实现的如此快,就好像她特别贪这一嘴似的。 这让她的脸庞有点发热。 余清窈忙着晒书都没顾得上注意自己仪态,而李策来的这么快,她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能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又用手指勾住鬓角的几绺碎发别到耳后,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还有没有沾到什么灰尘,她行了一礼:“臣妾失仪了。” “不妨事,去洗把手,吃糕点吧。”李策见脚边堆满了书,都找不到地方落脚,不好往她身边跨过去,只好远远地对她笑道。 余清窈提起裙子,踮脚从晒书留下的窄缝里勉强走了出来,另一边李策从福吉手里要过食盒,亲自提回了清凉殿。 在余清窈洗手的时候,他把食盒里的白玉糕拿出来摆在了圆桌上。 余清窈洗完手坐到桌边,在李策的注视下,拿起一块白玉糕。 白玉糕,实则就是白糖糕,因为形如圆玉佩,色泽莹润半透明而得名。 余清窈幼时在遥城也吃不上这样精致的点心,但是听阿耶曾提过,从前阿娘就很喜欢吃金陵东市的白糖糕,她对阿娘早没有了记忆,也许是母女的相似,等来到金陵城吃过一次后,她也爱上了白玉糕。 “不好吃?”李策见余清窈咬了一口后半天不动,还以为是这白玉糕不合她口味,拿起一块白玉糕捏了捏。 “不是。”余清窈难以开口同他说明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是抿唇摇了摇头。 上一世,离开金陵去往秦州前,她曾央李睿给她买一份白玉糕,可是李睿忘记了,只是口头答应回来后再给她买,可笑的是她在逃命的一路还在悲哀地想,她兴许吃不上李睿买给她的白玉糕了,直到死前最后一刻她才明白李睿没有想过让她活着回去。 更不会再给她买白玉糕了。 “……好吃的。”余清窈又低头咬了一口,小小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溢在口齿之间,就是她记忆里的味道。 李策看余清窈一小口一小口就把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糕吃掉了,似是真的很好吃。 他下意识捏着白玉糕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又糯又甜,不算难吃也不算合胃口,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喜欢吃什么,但是看见余清窈这么喜欢吃,他也想尝一尝。 “是挺好……”他的话音还未落下,才扭过来的脸顿了一下,又慢慢扭了回去,视线落在了一旁。 余清窈察觉到脸颊上湿润,抬起袖子用力抹了几下,同时飞快抬起视线瞅了眼对面的人。 好在李策刚刚并没有看见她哭,这让她心安了不少。 “你以后想吃的时候就吩咐福安让人给你买。”李策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这才又转回视线,他眸光依然温润沉静,就像是冬日里和煦的日光,让人周身泛暖。 余清窈逆着光坐着时,乌黑的发梳成了髻,对簪着两枚银钗,坠着两排亮晶晶的流苏,有一些没有梳拢的绒发支棱起来,在柔光的烘托下看起来像是小猫翘起的绒毛,有几分可爱。 看着那几簇绒发,李策声音柔了下去:“我说过,会照拂你,并不是假话。” 余清窈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鼻腔酸涩,险些又没忍住要落下泪来了。 她虽然理智上知道不能从蝇头小利上轻信于人,可是心里却有另一道声音在说,在如此小的细节上都能被重视,是不是也可以证明秦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其实没有必要对她这样好。 毕竟她是如此‘居心叵测’地利用了他,挟圣旨嫁给了他。 “殿下我……”余清窈忽然想说什么。 门外福安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殿下,华昌公主请了圣旨,如今正在前院闹着。” 余清窈还记得这个名字,作为宫里仅有的公主,七公主华昌这位金枝玉叶可所谓是众星捧月,只是她为何要来闯閬园,余清窈却一点也不清楚。 不过看李策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对这个皇妹任性行事也并无意外和反感,只是缓缓起身朝门外走去。 “华昌她有什么事?” 福安也没有避讳余清窈,直接就道:“说是太后寿诞临近,华昌公主说从前太后最喜欢閬园前院种的紫寿山茶花,要迁至兴庆宫。” “她要,便让她移走就是。”李策并无意争这几颗茶花树。 他连人都不怎么去前院,又怎会在意一棵两棵花? “还有事?”这点小事福安不会面上如此为难,李策知道他还有其他为难之处。 福安点头,“华昌公主还说前院两棵垂丝金海棠……她也极为中意,可惜殿下是不懂惜花、赏花之人,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花期。” 福安面无表情地把刚刚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华昌公主自然是不敢当着李策面如此猖狂,但是背后说说却还是敢的。 李策也知道这个皇妹是什么性情,并不太在意,只问道:“她想如何?” 福安吸了口气,一股脑把话说完,“华昌公主还请了旨,要殿下打开閬园前院,供人赏花。” 余清窈扭着半个身子,只能看见李策背对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撑在门框上的手,掌骨上青色的血管隆起,像是倏然用上了一股力,不过在她眨眼间,李策又垂下了手。 只听他轻笑一声,慵懒的声线透出漠不关心,“父皇既已答应,那就由她吧。” 福安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应了一声就告退了,转身去前院知会他们秦王应允一事。 余清窈愣了须臾,忽然想起自己把书房里的古籍一路晒到了前院回廊,这要是给那些移山茶花的花匠给不小心弄坏、弄脏了,她这不是给李策帮倒忙了。 没等李策回过身,余清窈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蹦了起来,提裙追在福安身后:“福安公公,我、我跟你一块去瞧瞧吧!” 福吉刚从后院过来,正好看见兄长和余清窈一前一后往外走,疑惑地朝李策走近,“殿下他们这心急火燎地要去哪里?” 李策也不知余清窈有什么打算,见福吉过来,正好就交代他道:“你也去前院,福安嘴拙,别让华昌欺负了她。”
第11章 可以 福吉是揣着一颗为主子分忧解难的心,绷紧一身皮肉,迈着小碎步赶去前院的。 这个华昌公主乃是淑妃所出,因为皇帝所出多为皇子,公主且只有零星两位,其中的二公主早已下嫁出宫,这宫里头谁不把这华昌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更别提这华昌公主背后还有淑妃的义兄武陵王撑腰,更使得她在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置喙。 福吉脚步再碎,但是正院到前院也就那点距离,他再磨蹭也耗费不了一刻钟,几乎和福安、余清窈属于前后脚到。 华昌公主没有等到秦王的回应,早就在前院叉着小腰,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名花匠就地开始挖那几株山茶花,福安看他们弄的前院里一片狼藉,不由蹙起了眉头,几步走上前去回公主的话。 “知道了,我就知道四哥肯定不会舍不得这几株花呢!”华昌是请了圣意的,也不怕秦王不允,“你们动作都轻些,要是搞折了根须,弄死了山茶花,拿你们是问!“ 花匠们唯唯诺诺,愁眉苦脸。 这山茶花种在閬园有十年之久,根须在地下早已经错综复杂地纠缠着,如今生生要将它们挖出来,免不了会破坏根须,届时移植能不能活,能活多少,并不好说。 余清窈的注意力都在游廊上晾晒的古籍上,所幸那些山茶花离得还很远,翻飞的泥土脏不到回廊上,古籍也没有受到这无妄之灾,她正弯腰将书册一本本合好,准备趁人不注意,先把书带回书房去。 ”那边那位是谁?我从未见过四哥身边婢女伺候?”不过华昌的眼睛正无所事事到处瞄,一下抓住了不同寻常的的地方。 除了李策身边一直跟着的福安、福吉,居然有个穿着豆青色襦裙的少女猫着腰在回廊上面不知道摆弄什么,竟然也不知来向自己问礼。 不知礼数! 余清窈听出公主百忙之中居然还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不由愣了一下。 她一向不知道如何与她们这些天之骄女相处,再加上,上一世李睿将她护得很深,几乎没有与这位华昌公主正面交过锋,只从外人口里知晓她骄傲跋扈,是金陵城最明艳的姑娘。 可是她身为秦王妃,是公主的皇嫂,算是长辈。 哪有长辈给小辈行礼的道理。 她即便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却不能不考虑李策。 李策容他们堂而皇之地侵入‘领地’,余清窈也不可能对华昌服软,而叫他颜面扫地。 这时候福吉挺了一下肚子,迈了出来,清了一下嗓子对华昌介绍道:“公主殿下您这可误会大了,这位是咱们秦王妃!” “你就是余清窈?!”华昌听到秦王妃三个字自动就对上了号,想到自己小姐妹在秦王成亲的时候哭断了肠,她就摆出一副挑剔的模样,把叉在腰上的手环到了胸前,又将余清窈上上下下看了几遍。 但是余清窈的样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论长相,就连华昌一直觉得全天下最美的二姐与她也得平分秋月,不分伯仲。 可华昌不想服输,硬声硬气地掰扯出一句:“别以为成亲了我四哥就会喜欢上你这样的女人!” 余清窈静静站在回廊上,并没有什么伤心的反应,就好像华昌这句话不能伤害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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