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巴上长了一粒媒婆痣的丽娘嗤笑起来,带着那颗痣一颠一颠的:“还是太年轻。” “说起来最难对付的还是二小姐。”长了美人尖的桂香偶然提起从前,“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夫人也是罚二小姐禁足,二小姐就满院子跑,折腾得我们一个个瘫在院中,那时的二小姐是顽皮了一些,却像一只自在的小鸟。” 丽娘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现在二小姐也长大了,夫人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两人正聊得起劲,不知不觉到了饭点,该交接班的时候。 老远就见燕娘双手提着好大三层食盒,满脸愁容地走了过来。 “两位妈妈辛苦,小姐吩咐,两位妈妈与沈姑娘一同用饭,烦请开门,我替诸位摆饭。” 丽娘认得燕娘,知她是二小姐身边伺候的,立马还了礼,口中称谢,感激二小姐体恤。桂香从腰上解下钥匙,将院门打开。 目光落在院中盆景台处的废墟之上,相视一笑,没有多言。 倒是燕娘流露出一瞬间的讶异,她印象中沈芜冷静稳重,情绪内敛,不轻易对人发难,又怎会胡乱摔东西,就连昨日受庄妈妈惩戒时,也不曾流露出半分不服不快。 她心中存着疑惑,往前堂走去。 那支蜡烛已燃尽,烛台上垂落的蜡油像一座倒立的太湖石,似乎没有人整理修剪过它,她看向两位壮妇,她们二人也疑虑重重,赶紧往里间走,瞧见门栓断落,门框上有一记很重的大脚印,茶案歪斜似被人拖拽过,一张矮凳被打翻过去,屋内似有歹徒闯入。 桂香呼和一声“不好”,与丽娘对视一眼,赶紧去同陈小粥汇报。 沈芜被人劫走,事关重大,陈小粥立刻封锁盆景园,下令不准任何人说出去。 燕娘不解:“小姐,不报官吗?” 陈小粥:“人人都知养鹤堂是我陈氏陈小粥的地方,陈小粥是荆州府一座金刚罗汉,若是让人知道在我的底盘,我的人丢了,还是有人从府中将人劫走的,那我还怎么在商场上立足?” 燕娘将她疾言厉色的神态看在眼里,吓得垂头不敢再有半分质疑,连连称是。 紧接着她又下令道:“去府中请展护卫来。” 这样强硬干脆的手法,不似普通劫匪。展鸿霄展护卫原在军中任职,常年剿匪,知悉不少江湖上的匪徒,若是有他在,必然能查出来是谁敢在养鹤堂作案。 陈小粥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狠狠拍在面前的案几上,震得上头的茶碗东倒西歪。若是被她查出来,她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竟敢坏她大事。 赵兴还被蒙在鼓里,只当沈芜真的在禁足,一大早也顾不上会不会遇上常三爷,就跑去通知宋楼兰,想让他想想办法。 正巧在豆腐店碰上他,他正奇怪,沈芜那扇开在桂花巷的窗怎么被封上了,听闻此事,不觉好笑,狐狸精也有被人拴住的时候,真是大快人心。 宋楼兰高兴地帮赵兴也叫了一碗豆花:“吃完了再说。” 赵兴哪有这闲心,问道:“宋大哥,没有傻姑,我们怎么办?” 宋楼兰悠闲地舀起一勺,吞下一大口,含糊道:“没有她不是还有我吗?” 赵兴:“你怎么能行?” 宋楼兰顿觉被这小屁孩小看了,将他面前的豆腐花端到自己面前,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不是陈记的人。”赵兴难得用一回脑子,又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傻姑能坚持到现在,全是因为那些人不敢碰陈氏的人,你一出面,岂不是要变成活靶子?” 断人财路,被人活剥了都有可能。 宋楼兰这才受用一些,安抚他道:“放心吧,这件事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她沈芜一个人能促成的,你和你们村的人都功不可没,没了她不是还有你们吗?” 赵兴也学着他翻了个白眼。 昨日沈芜说何东来和常三爷是乌合之众,那他们就是群氓。 二者不相上下,都难堪大用。 宋楼兰叹了口气:“难不成你们要指望沈芜一辈子?” 赵兴望着他,好似不明白:“不行吗?” 宋楼兰丢掉手中的瓷勺:“那她要是跑了呢?死了呢?” 赵兴:“傻姑才不会死!你快呸呸呸!” 宋楼兰无奈:“好好好,不死不死,行了吧,那她要是嫁人了呢?你们难道指望她一辈子都只为渔利口打算吗?你还小,但你现在也明白了吧,没人会像你娘一样毫无保留的为你奉献一辈子。沈芜又不会当娘,还是这么多人的娘。” 一说起他娘朱氏,赵兴就明白了,并深有感受,自然而然地被他说服,但他还是害怕:“宋大哥,我们自己真的能行吗?” 宋楼兰:“我不是说了吗?还有我。” 他吃完豆花,付了钱,又眉开眼笑没脸没皮地称赞了老板娘白,这才离开。 赵兴小脸颇为严肃,低声自语:“不太靠谱的样子。” 转身出了豆腐店,绕到陈记的大堂等昌平一起去悦来茶馆。 “我听说沈姑娘被关起来了,严不严重?” 有莲儿在内院,他的消息总归会多一些,还没等赵兴跟他说,他就提前知道了。 赵兴道:“不严重,有吃有喝的,就是得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事。”昌平羡慕极了,“沈姑娘也是被聘进来的,我也是伙计,怎么我没有她这样的好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吃有喝还有钱拿。” 赵兴大感不可思议,同一件事,他们两人的想法天差地别。 他虽然知道傻姑没犯什么大错,但被禁足就代表着掌柜的不高兴了,一个伙计惹掌柜的不高兴了,那她还能继续被聘用吗?对以后找其他事做有没有影响啊? 而昌平竟认为这是大好事。 “快走吧,她被禁足,但我俩的差使掌柜的可没说不用做了。” 他想过了,要是傻姑被陈掌柜赶走,那村里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养到她嫁人,要是村里人不愿意,他就自己养她,从现在开始就为她存嫁妆,还她的恩情。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还是如同往日一样天天来悦来茶馆,到了晚间就将一日见闻说给燕娘听,让她帮他写在纸上,送饭时送给沈芜看。 他送的条子越来越多,但从未得到沈芜的回应,问燕娘,燕娘只说她也不清楚,沈芜就让他每日盯着,然后等。 傻姑叫等,那就等。 她曾说过,要等楚王的接风宴。 那他就等,渔利口也会等。 赵兴是个孩童,与其他孩子一样,耐心欠缺,经历过这许多事以后,渐渐的,他的心境也被磨砺得缓钝,比一般孩童要沉稳沉默很多。旁人看来他这样就是乖顺,懂事,是个不闹心的好孩子,是以不管是燕娘还是门口的丽娘与桂香都不曾厌烦过他,也会编一些沈芜的消息安抚他。 这事竟就被瞒了下来。 一连瞒了七日。 “我打听过了,这段时日没有匪盗从剑南道流窜入荆州府,应是本地的匪盗。” 展护卫查了七日,将自己判断的结果告诉陈小粥。 陈小粥:“本地匪盗何以有这样的胆子?” 她不是怀疑展鸿霄的能力,而是在向自己提问。 她对沈芜买茶一事从不过问,却也知晓其中利益纠葛。沈芜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她都一清二楚,这样想来是这丫头自己惹祸上身,而她没能罩得住她。 不由冷笑一声:“又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蠢蠢欲动,想翻天了。” 若是她不让此事有个交代,岂不是要让那帮子暴发户骑到她头上去了么! “去吩咐丰满钱庄将三生巷的所有存额都封存起来,对外就说我要查他们的账。” 展护卫领命去了。 明姑倒不担心自家小姐救不出来人,做不成事,而是担忧沈芜这个人做的事,会不会对自家小姐不利。 “您就不担心沈姑娘真把荆州府搅个底朝天吗?” 陈小粥:“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她哪儿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婚期将近了。” ----
第31章 四娘 ====== 浓稠的黑,像一块立方体的巧克力,而沈芜就像巧克力里的巴旦木,被搅在其中,与黑融为一体。她感知到自己是从床上醒过来的,被褥散发着浓重的脂粉香,掩盖了其中的腥臭味,枕头上留有女子常用来梳头的桂花油的味道,不知被多少人睡过,非常呛人。 她坐起身,摸到床沿转过身,试着在床边找鞋,刚一伸脚,就撞上了墙,疼得她鼻头发酸,又转向另一边,用脚一点一点地碰,脚指头挨上一个光滑柔软的表面,触碰到表面上的同心扣。 找到了。 这双鞋是陈小粥特意叫人给她做的,锦缎面,耐脏的酱红色,绣了燕子衔泥的图案,鞋尖上缝有一对同心扣。 但她并没有穿上,而是将它踹进怀里,站了起来,伸出双臂,缓缓去够,去摸,手脚并用,好像一个盲人。 她用了两天时间,不知撞了几次头脸,才将这间乌漆嘛黑的“巧克力”的布局和大小摸清楚,此时她正坐在靠街巷的一个气窗下听外头的人声。 这条街有一段很安静的时间,在固定的时候又会想睡醒了一样苏醒过来,它像一个醉汉似的,醉了就开始吆喝与咒骂,声声不堪入耳,醒了又淫词呼和交相辉映,时常还会喊出“大小”“自摸”和推牌的声音。 这位醉汉满身恶习。 她已猜出七八分,刺激酸臭的尘土味道再一次飘进来,她已可以确认,这里就是三生巷。 她拆下挂床帐的钩子,坐在气窗口,时不时敲击一下,一直等到凌晨,热闹渐渐散场,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因而为此驻足,但她没有放弃,连着三日,日日如此,终于有人停了下来。 “你是不是渔利口人?”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她压着嗓子,似乎在躲人,没听见回答,她又问,“你是不是傻姑?” 问得更轻更小声了。 自从赵兴的钱被偷了之后,沈芜就一直怀疑渔利口还有人在三生巷中,没想到在此时相逢。 “我是。” 那女子问:“你是被卖进来了还是被抢进来的?算了算了,都一样。”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她又说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话音落得很急,跑开了,在嘈杂声中,远远的能听见有人在跟她说话。 “四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孟大官人刚从赌场下来,正在找你呢。” “你这刚画上去的唇脂怎么又淡了,赶紧再抹抹。” 这女子的声音很幼嫩如同稚子。 四娘满口应下:“我马上去,他今日还叫你唱曲儿吗?” 那女子道:“叫的,但我一个人不敢进去,所以来寻你呢。”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4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