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捻着佛珠站起来,活像一尊惩奸除恶的尊者菩萨,放得话也硬气:“如今有本王妃在这里,你不用再担心有人暗害你,安心住着,等祭祀仪式结束定能平安回府。” 万姨娘感激不尽,又要跪下千恩万谢。 沈芜不许,带着燕娘出去。 听说沈芜前来看望万姨娘,陈夫人诚惶诚恐,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叫底下人将自己住的主屋收拾干净,搬去简陋的西厢与柳姨娘挤一挤,请沈芜入住。 沈芜瞧着那架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比王府里她当日睡的喜床还要豪华得多,就不推辞了,心安理得地住下了。 因她们是傍晚到的,卢氏只吩咐人送了晚餐来,不敢多加打扰,是以主屋十分清净。燕娘今日奔波劳碌,吃过晚餐早早就睡下了,沈芜依旧少眠,坐在床头望窗外的明月,想着好几次他都是带着月光来见她的,月亮好像也有了小酒窝,怪讨喜的。 扑嘟一声,仿若一只大鸟歇在了窗棂上,一个黑影跳了进来,沈芜大惊,转而又欢喜,急急切切地踩着绣鞋下了床。 秉烛夜游,怀民亦未寝。 人生最浪漫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烛光下的身影逐渐清新,照出一张相熟的脸,却不是他,是宋下童。沈芜方才的兴味转瞬成了失望,宋下童瞧她暗下去的眸子,轻咳了一声。 “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主子在去剑南道的路上被太子的人行刺,受了重伤。” 沈芜眸色更沉了:“那你怎么还来这里?”想想又不对,他该是帮他治了伤才来的,“没死就行。” 刚刚她不还在想人家的吗?怎么说的话这般冷漠? 宋下童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主子?他在渔利口。” 渔利口在邛崃山北面,离硕庄大约二十里路,骑马的话,也只要半个时辰。 沈芜:“我又不是大夫。” ----
第42章 秋社 ====== 宋下童还以为她对主子是有情意的,毕竟主子又是烧洗澡水,又是吹笛子,又是送桂花糕的,看样子是他想多了。 无言叹息,主子被射了个对穿,流那么多血,要是知道这事儿,肯定又得气撅过去,真可怜。 沈芜:“既然你来了,帮我看看这东西有没有问题。” 她还能没心没肺地想其他事,方才眼中的那一点点的慌乱,就跟刮过一阵的风,来无影去无踪了。 宋下童从未见过这么无情的人。 沈芜瞧他还有心思胡思乱想,那李危必然不是危重,才不管他怎么想,拿出那串佛珠递给他:“说是在菩萨面前供过,香火味道很浓。” 宋下童收起心神,接过佛珠,上手温润,色泽光亮,味道确实过于浓烈呛人,他闻着闻着眉眼跟着鼻头皱在了一起。 “这香味里不只有香火,还有别的东西。”指腹一拢,一捏,一粒佛珠跟着碎成两半,落在他的掌心,“珠子里藏了害人的东西。” 沈芜就着烛火瞧去,是黑黑的一小坨,看不出来是什么,想伸手去摸。 “别动它,这是虫子的食物,里面可能有虫卵。”宋下童制止道,“这种虫子肉眼是看不见的,一般都存活在动物身上,一旦孕妇沾染上,早期会流产,中期便是胎死腹中,弄不好一尸两命。好人也会因此高烧不退,难以痊愈。” 看不见的虫子,他是怎么知道的? 沈芜好奇地看着他。 宋下童:“我曾经跟随师父在宫中行医,见过用这种手段的妃嫔。” 宫中岁月寂寞,有些妃嫔饲养宠物,每日近身,有这种手段便不稀奇了。 沈芜将佛珠收回来,放进一只锦盒里:“你刚才说是太子的人在李危前去剿匪的途中行刺,太子与剑南道匪患有关?” 宋下童摇摇头:“十之八九吧,还需要更多证据。” 沈芜轻轻“哦”了一声:“你明日来,送我一张太子的画像,我有用。” 宋下童倒没问她做什么用,眼眸在内室落下的床帐一角打了个圈,沈芜:“她近日很嗜睡,你要不要帮她再……” 他没有理会沈芜,径直走进内室,掀开了床帐。 燕娘清丽的脸在夜色中略显苍白,眉心轻攒,脸颊清瘦,双手紧紧交握拂在心口上,深陷在噩梦中,爬不出来。 他躬身捏住她的脉搏,感受了一会儿,将床帐收拢整齐,出去。 是与往日不同的麻利与灵巧。 “还需要一些时间,那味药,丰益堂也在找,一定会找到的。” 也不知是想安慰谁。 窗外起了风,秋风萧瑟,宋下童走后,沈芜顺手将窗关上,窗外的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转眼就到了起秋社的日子。 陈府的女眷们换下日常穿着的长裙,步摇耳坠手串手镯戒指护甲也都摘下,换上干净的短打布衣,发髻用布巾包起来,绣鞋也都换成旧的。 万姨娘被勤婆扶着,因未施粉黛,俏脸泛黄,人瞧着有些憔悴,也或许是前几日确实被吓到了,还没恢复过来。 她身旁站着一位三四十来岁的妇人,身穿绿衣,身段纤细,长相肖似陈小粥,就是眼尖尖的略刻薄了些,应是陈小粥的生母柳姨娘。她唇色泛白,脸上也有菜色,气虚短促,似乎来硕庄就没吃饱过,现在站在这儿都有些不稳,更别说等会儿要一起下田收割,捆穗。 唯有陈夫人精神头很足,站在沈芜身边腰杆子都撑得笔直的,双眼直视前方万里麦浪,好似豪情万丈征服万里江山的将军。 “王妃,起秋社,我们陈家有下田割麦子的习俗,为的是与老百姓一起感受劳作的辛苦与丰收的喜悦,等会儿还有抢割最后一把麦穗的习俗,若是谁抢到了,谁就是今年的丰收女神,将麦穗分给众人,以散播好运。”卢氏谄媚道,“希望王妃今日能拔得头筹。” 沈芜也假模假样地对她笑笑,什么也没说。 万姨娘在后头“嗤”了一声,卢氏才反应过来。 沈芜以前是个佃户,最会的就农活,她这么说就是揭她的短。 卢氏闹了个大脸红,不再好意思同沈芜说话,只盼着仪式快些结束。 说起来是下田割麦与民同甘共苦,其实是佃农们将成熟的麦子收割得七七八八了,各位姨娘夫人才下田象征性地挥舞两下镰刀,抢最后一束麦穗时,也都用眼睛瞄着沈芜,就等着她动手割最后一束。 整个过程毫无乐趣可言。 不过她们发现一个事实,王妃也跟她们一样不太会割麦子,甚至还不如她们。卢氏瞧了一眼万姨娘,也对她“嗤”了一声。 万姨娘:“……” 这谁能料到一个乡野村妇当了王妃没几天就连镰刀都不会使了呢,她也就是命好。万姨娘挺了挺自己的肚子跟卢氏示威,只要她生下孩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 等到午时,准备了数日的祭祀用品一一被摆进庙宇,往年都是卢氏这位名义上的当家主母祁念祭词,带领陈府上下祭拜,今年有沈芜在,她不敢逾矩,多次请沈芜主持。 沈芜推辞道:“夫人,家族祭祀应当照家礼来,陈府女眷当以你为主。” 沈芜不信神佛,一时也不会去说服谁和她一道不信,让她做主祭人,怎么看都不太好,就算如此,她也不想扫了她们的兴。 这个时代不好,是时代让他们只能求助于神佛,若是此道能让人生出勇气,她也不会阻止。然而所做之事都依靠神佛,而生出超出自身力量的希冀,那她也不认同。 卢氏听闻她说“陈府女眷以她为主”,高兴地险些将帕子给撕了,嘴角一下咧到了耳朵根,挑衅地剜了一眼一旁的万姨娘。 万姨娘冷哼了一声。 整个祭祀冗长肃穆庄重繁琐,期间也有些小插曲,类似万姨娘对卢氏翻白眼,柳姨娘摇摇欲坠险些昏厥等等,挨到傍晚总算是顺利地结束了。 众人在自己的仆从搀扶下各自回屋歇脚。 不久,万家的人来请万姨娘。 万姨娘让勤婆去请沈芜,请她一同前去娘家吃席。 “那边来请,说荷塘里捞上来十几斤肥蟹。”勤婆两腮鼓起,眼睛笑成一条缝,这放在农家是最精贵的了,只因它肉少吃起来麻烦,农家不爱费这个事,就是富户也是限时限量的精贵吃食,过时不候的。 想来用这个招待王妃,应也是不算失礼的。 沈芜敬谢不敏:“我从小吃不得蟹,会起疹子发高热。” 勤婆听闻此话,脸上的笑容僵了下来,不敢再继续相邀。 燕娘从沈芜的妆奁里捡出一只玉扳指塞进勤婆的掌心:“多谢你家万姨娘好意,住在硕庄屡次受你们的照顾,王妃感激,还请不要嫌弃。” 勤婆怎会嫌弃,欢喜地收下了。 白日里大夫人与王妃眉来眼去的,还说了那样的话,她们还以为王妃反悔了,原来并不是,王妃还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等万姨娘生下儿子,又有王妃的支持,指不定将来谁才真的是陈府的女主人呢! 等她走了,燕娘才问沈芜:“你到底买了多少个一样的扳指?” 沈芜两支食指交叉,想来燕娘看不懂,只好蠢蠢地举起两只手掌。 燕娘:“你也太会省事了。” 沈芜:“很贵的。” 这等人情不做不行,既然都是虚情假意,那她敷衍一下也行的吧,再说,确实不便宜。 万姨娘的娘家是硕庄佃户,家中曾帮着陈府种田,三年前存了些钱,将万姨娘送进书院读了两年书,为的就是能让她攀上个好婆家,没想到这就被陈老爷看上了,他们万家从此登上了青云梯,野鸡变凤凰。 此次万姨娘又怀上了男胎,万家更是把她当成娘娘供着。 娘家去年起了四排厢房,她的几个兄弟都娶上了媳妇,生了好几个内侄,她一回来,张灯结彩的,大摆宴席,比过年还热闹。 筵席结束时夜都深了,万姨娘便宿在了娘家,谁知这就出了事。 卢氏半夜叫人掌灯,西厢房亮如白昼,她荡着茶碗,话说得很轻:“她吃蟹了?” 勤婆不是自己跑回来的,是卢氏派人“请”回来问话的,她此时比见沈芜时更加小心翼翼:“没有没有,万姨娘一向很注意,万家也很当心,给姨娘单做的一桌席面。” 万姨娘晚间下身出血,万家火速请了大夫,本欲将此事平安度过,不予以告知卢氏,也不知是哪个小蹄子跑回来报得信,要是被她知道了,定要好好打她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卢氏目光错过勤婆,吩咐自己的贴身管事妈妈刘氏:“去将万家围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要签了死契的去。”拈着帕子的手,指着勤婆,“将她也看管起来,若是陈家的男胎出了什么差错,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腌臜货就跟着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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