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小猫被人伤害时, 最后的弥留之际, 她就是如此做的。 即便她当时, 真的很想, 很想抱抱它。 很久之后, 九耳犬终于主动开口了,它说,“……棠姐,你很像一个人。” 簌棠眨了眨眼。 “不是像某个人……但也可以如此说吧, 你很像我曾经的主人,但更像是……人族。” 九耳犬的感知如此敏锐, 簌棠微张着唇,好一会儿问:“为何如此说呢?” 如今身为魔, 像人,听上去并不很好。 九耳仍望着远方,它的情绪因那团看不清的云雾而平缓,又隐隐透出一丝悲凉。 “你总会问大家,想不想吃什么,要不要玩什么,会怕我们着凉,受惊……” 人,在簌棠的世界,是食物链的顶端。 可另一方面,单个的人却渺小,没有坚硬的盔壳,没有厚实的毛发,没有敏锐的嗅觉,也没有夜能辨物的视力。 人很脆弱。 要活着,好好活着,就要用心关注这些烦杂的小事,要吃饱穿暖,想无病无灾。 “我遇过的魔族,大都争强,崇强,魔无需进食,也不会关注这些的。” 簌棠笑了笑,面色没怎么变,“因为这些吗?” 九耳犬摇了摇头。 “不是。”它将目光转向簌棠,好像想透过她,去看那遥远的人间,去看生养它的人族,“很多不起眼的小东西,到你手里总会变得焕然一新,它们好像有了新的生命,有了不一样的含义。棠姐,人族便是这样的。” 这下,簌棠愣住了。 “泥土能垒成房子,铁石能变成器具,竹木能做成纸……棠姐,你见过纸吗?人间特有的宣纸,洁白如雪一样。” 魔族也有纸,叫芪草纸,但听名字就能听出来,其实就是将叶片裁剪打磨一下,并不用作书写。 也有书,以骨片制书,或以贝类撰写。 簌棠当然见过纸,但这个世界的簌棠没有,最终,她摇头:“不曾。” 日出之时,晨光从熹微至染上灿金明亮的颜色,照亮了九耳犬黑漆漆的眼眸。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她的否认而黯淡。 这一刻,簌棠也才恍然发觉—— 人从来不脆弱,泥能成屋,石能成金,纸上好似也能开出花,即便在这个充满灵气怪谈的世界里,人族依旧是那个向上而不断进取的种族。 所以她也是一样,从来没想过放弃,始终思考着要如何破局。 好一会儿后,九耳咧开嘴,轻轻呼出一口气,它的声音很轻,像叹息,但簌棠听见了。 “好想人间啊……” 簌棠立刻接话:“那我们就去一趟吧。” “啊?”九耳没想到她听见了,顿时有些懵,毛茸茸的耳尖都发红了。 “不会耽误很久的。”她想了想,原身从前就不怎么管魔界事务,祁以遥如今在她身边,黎珩是敌或友,有人在盯着。 除此之外,书里没说这阵子会发生什么事。 之后要发生什么,能发生什么。曾经身为人族的簌棠,会自己亲手创造。 她对九耳犬道:“回家看看,不好吗?” 最重要的是,九耳犬的心结在人间,如系统所说,不解决,这个PTSD就一直在。 刚说完,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兴奋的声音,“去人间?我也想去耶!” 是重明。 出水境之前,簌棠告知了浮桑化阵的方式,当然,是一次性密码。 她的密境她掌权。 浮桑正在重明鸟身后,漫天红羽下的衬托下,它的毛发更似雪,白得耀目,而他一双鸳鸯眼,也正凝视着人间的方向。 ——因青丘国主所言,浮桑留心,发觉青丘当真有类的气息。 可若说恶欲封印之地在魔界,本不该扩散至此。 甚至,灵力往人间发散,也能察觉到。 他的目光幽深,其中难得含了一丝怒意,究竟是谁在操控他的恶欲? “去。”他道,又看簌棠,“人间,无人是红发。” 簌棠:…… 感谢关注这个小细节,她看着他,也道:“人间,没猫会说话。” “……” 重明在一旁絮叨,问九耳有没有好一些,又说起水境真的很漂亮。 那儿有簌棠很多心血来潮塑造的打卡点,毕竟只要心念一动,就能建模。 九耳不反感这样嘈杂的热闹,或许这样还更有人情味的感觉,它静静听着重明说话,尾巴终于小幅度轻甩起来。 不多时,祁以遥也过来了。 她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青耕立于她的肩上,它的目光投向浮桑,看上去颇为忌惮。 她身后还有已化为人形的尔白与灌灌。 尔白是冲着簌棠和浮桑来的。 经过一整夜,情绪自然不可能一下变好,但他仍尽力维持着平静,向他们拱手。 “无论如何,魔尊大人与兄长救下我母亲,恩重如山,尔白自当结草衔环相报,誓不敢忘。” 小狐狸垂目,腿欲弯下,簌棠眼疾手快地托起他的手,“尔白,不必如此。” 浮桑的目光,一下落在两人再次交叠的手上。 “你也在魔界生活过许久,想来总归有些习惯了。”簌棠本想说他母亲托她照顾他,又怕提起他母亲,令他伤心,于是道,“往后若还想留在魔界,尽管留下便是。” 灌灌神色复杂地看了簌棠一眼,又看向尔白。 簌棠捕捉到她的视线,一下觉得这话是不是有点令人误会……可以理解为她会照顾他,也可以理解为你想住魔界就住,想住别处也行。 刚要补一句,小狐狸自己直言了,“往后,愿留在大人身边,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浮桑的视线,一下从他的手,到了他的脸。 美人惊艳无双,冰姿昳容,眉角哀愁,微上挑的眼尾洇了如胭脂般的红。 但簌棠此刻哪有心思欣赏美人,她更多自然是心疼。遭遇了这么多苦难的小狐狸,如此说了,根本不能拒绝。 “不用你为我赴汤蹈火,小白。”她轻道,“我身边还有许多小朋友,你想在我身边就在我身边,以后大家就都在一起了,别伤心了。” “小朋友?”这个说法,让祁以遥有些怔。 小朋友,原本当然指小孩,或者也可以说身边的小动物,簌棠随口说的。 但此刻,簌棠福至心灵,“小朋友”有了新的含义,“小兽们都小小一只,又是我们的朋友,自然便叫小朋友了。” 紧接着响起了系统接连不断的提示音,身边“小朋友们”的驯服值那叫个蹭蹭涨。 祁以遥错愕地看着簌棠。 堂堂魔界之主,传闻里残暴不仁的魔尊,竟是会将兽族视为朋友的。 平心而论,在仙界,亦无仙能做到如此,即便她向来亲近兽族,可受仙族习惯影响,也常将青耕放在笼中豢养。 祁以遥心中蓦地生出些复杂的愧疚之意,觉得自己不该只信传闻,先前误会簌棠。 没人注意,她身边的青耕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灌灌抿着唇,没有说话。 * 之后,众人又在青丘留了几日,让尔白缅怀亲人与族人,与曾生活的这片土地做最后的告别。 灌灌仍一直陪在他身边。 某日篝火会话里,重明告诉簌棠灌灌是有名字的,只是与种族同音,名为“蒄莞”,总会在最初让人以为她没有名字。 簌棠偏头问它,“你呢,重明,你有名字吗?” 向来活泼自在的重明,忽地沉默了。 如火红玻璃珠般的双瞳仁黯淡下来,它装作无所谓地摇头:“小爷生在山林里,长在山林里,向来独来独往,才不需要名字呢。” 言罢,它就一只鸟飞跑了。 簌棠察觉到它的情绪,才要继续聊的天一下顿住,她记得它还有个好朋友孟极…… 最后告别青丘的那日,众人都同意了继续往东行,去一趟人间。 尔白着一袭清雅白衣,肩上围了绒裘,宽衣显人清贵矜薄,却也难以掩下他过于消瘦的身形。 他向着绵延起伏的青丘山跪下,脊背挺直,又弯下,头虔诚伏低。 背影看去,像极了一只落单后迷茫无助的小狐狸。 没有人出声,无人想要打扰他,却都站在他身后,等着他继续下一段旅程。 * 出青丘不久后是更加高耸的大山,据浮桑所说,山后还有极大一片的森林,穿过森林就会逐渐有人烟,而后再一路往东,便至中山山脉——那处,便是地界中心,人族以中山山脉扩散四方而居。 但那儿,本该是他为兽族择定的栖息地,浮桑心道。 难道人族就已有了超越兽族的能力,是他们驱赶了兽族? 簌棠听不到浮桑的心声,远行路上,收拾好心情后,她正在与心声里的系统对话。 “看看我新发的那几个视频,数据怎么样?”无论何时,不忘事业,更不忘改变结局的任务。 爆了一个视频后,簌棠趁热打铁抓紧又发了俩,经验之谈来讲,这次传播速度会很快。 系统良久后才回答,看起来是真查询了不久,“宿主,真震惊,这次几乎整个魔心城都覆盖了,甚至还往魔境其他地方传播了。” 系统术语也越来越专业了。 簌棠心里怪乐的,但面上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她咳了一声:“尽在掌握而已。” “这次魔族对视频都什么态度?”她又问。 系统回答:“嗯,我看看,大部分都很喜欢,纷纷表示还想看。” 眼前出现了半透明光幕,簌棠快速浏览着魔族众人的评论。 段子手更多了,有说“这个标题让我泪目了”的,有说“尊主现在是撸毛茸茸撸爽了,发达了忘记他们了”,反正大概这个意思。 簌棠看着觉得有趣,但没忘记正事,“先前,我们谈论过能否显示评论区名字的事,现在积分够权限了么?” 魔心殿中看过她视频就心有惶恐的人,十有八九与疾阳揪出来的细作相关联。 先前疾阳来报后,她已查处了一批,但从视频数据上来看,还远远不止查处的那几个人。 又由此联想,虽然疾阳还没查处更多,但她隐约有一个猜测——这些人勾结的是仙族。 祁以遥是仙族,最后也是仙族领头砍她。 书中仙族是打的是“替天行道、救兽于水火”的口号,可簌棠已在这个世界待了这么久,她早已明白书里对原身的定罪并不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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