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秋生歪头看他:“你懂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吗?” 沈既白没说话,无波的墨瞳寂静空洞,毫无情绪起伏。 关秋生叹了口气:“阿墨,你如果是个真人就好了。你就能懂什么是冷,什么是热,能尝到山笋汤的味道,能体会克服欲望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寒潭修炼数日,关秋生始终无法潜入潭底。他修为太低,稀薄的道炁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冷,一直在潭边打转。 直至有一日,沈既白潜入潭底半个时辰都没有游上来。 关秋生关心则乱,全然忘记他根本不需要呼吸,也谈不上闭气溺水,一个鱼跃扎进了潭水中。 游至潭底时,他脸色煞然变白。 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孩童,平躺在潭底的寒石上,双眸阖闭,显然昏了过去。 将人带上岸的时候,沈既白窝在关秋生怀里,浑身颤抖。 “……师哥。” “……潭水确实很冷。” 关秋生倏然睁大了双眼。 将冻晕过去的沈既白抱回青石观,冲虚真人用灵力祛除了他体内的寒气。 但他并没有醒过来。 “……师父。”关秋满眼担忧,“师弟是生病了吗?” 冲虚真人摇了摇头,“他已修出魂体,也觉醒了自我,有了五感六识,但因三魂不完整,爽灵残缺,所以无法醒过来。” “那怎么办?” “等。” 沈既白被安置在密室的千年寒玉床上。这个玉床可以助他吸收日月灵力,加速魂体的生长速度。 在他沉睡的时光里,冲虚道长按照当初制造他的方式又做出一只活灵活现的机关猫。 机关猫取代了沈既白,陪伴关秋生成长,直至及冠。 这一天,冲虚真人算出天劫将至,却又困惑劫从何来。他在不舟山修炼百年,在剑道上的造诣还远不足以飞升。 正疑惑不解时,本该在后山修炼的关秋生,以魂体的方式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魂体。 看着陷入昏迷的沈既白,冲虚真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飞升。 当年为了给关秋生作伴,他用尽毕生所得的奇珍异宝,制作出一个人傀。 阴差阳错,这个人傀生了灵窍,有了自我,长出魂体,甚至变成了真正的人。 而他无意间以偃入道,偃道上的造诣令他得以飞升。 修行是千锤百炼,苦心孤诣,但飞升是锦上添花,无心插柳柳成荫。 修复好沈既白的魂体,沉睡了十几年的阿墨也苏醒了过来。 如今他的三魂已全,六识并通,终于知冷知热了。 可他没有血肉,生不出七魄,依旧是个没有感情没有情绪异类。 算不上人。 但关秋生依旧很高兴。 他带着木讷的阿墨一起修行,却引来了村民的排斥与谴责。 人傀与关秋生年龄相仿的时候,人们并没有过多关注过他,再加上冲虚真人制作的皮囊栩栩如生,村民并未发现他不是人。 但如今,关秋生已经及冠,当初和他一起修炼的人傀依旧是四五岁的模样。 村民怎么看怎么觉得惊悚,一同去求冲虚真人毁掉人傀。 “武王无后,偃师列用他的精血制作出一个人傀。这个人傀也如阿墨一般,先生出灵窍,后修出魂体。武王视他如己出,传授他治国之道。可他终究不是人,无心无情,无法体会众生疾苦,肆意杀戮,暴/政/频出,被称为戾帝。真人,不舟山的村民都是从戾帝/暴/政/中死里逃生之人,只要阿墨在一日,大家都无法心安呐!” “您平时做做机关猫机关狗,这些都无伤大雅,可做出个成了精的人傀来,这种不人不妖的东西向来冷血无情,日后怕是会毁了不舟山哟!” “真人!求您三思!阿墨留不得!” “就是啊真人,自从我发现阿墨是成了精的人傀,我连觉都睡不踏实……”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极力劝诫冲虚真人狠一狠心。 正当他为难之际,关秋生带着阿墨回来了。 “戾帝并非本性凶残,是失去武王后被野心家利用才变得残暴不仁。因为人傀不通情爱,需有人引导向善。现在师父在,我也在,诸位有什么不放心的?若有一天我与师父不在了,我自会处理阿墨。” 他态度坚决,冲虚真人也始终不松口,村民无奈,只能离去。 但恐惧日益滋增,不满愈演愈烈。 他们发现阿墨不通世事,开始打着与他玩耍的名义偷偷欺负他。 稚子并非血肉之躯,怎样拷打都留不下痕迹,甚至一刀捅进去都不会流血,拔出来的时候还是明晃晃的白刃。 他不懂为什么与村民玩耍会这么痛,本能的抗拒再与村民接触,不肯再去村里。 但人们在发泄的过程中早已尝到了甜头,缓解了当年受戾帝欺压的怨,哪肯轻易罢休? 他们以各种理由邀请阿墨去家里与年龄相仿的孩童玩耍。 关秋生以为村民放下了芥蒂,真心接纳了阿墨,高兴得不得了,一接到村民的邀约,他甚至会亲自将阿墨送过去。 而冲虚真人,一直在全力寻找修补他残心的方法。 直至天劫降至,数道天雷突破结界劈进青石观,一道紫气直冲九霄,他在飞升之际,还在惦念阿墨的残心。 这丝惦念自碧落苍穹而下,跌落在稚子的身上。 紫气消散时,阿墨的假皮囊变成了真血肉,他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关秋生比他还要高兴。 这天,他去后山打了野味回来,做了一桌子菜,想要庆祝师父飞升,也要庆祝阿墨终于修出肉身。他甚至在想,这个墨守成规的小古板在尝出酸甜苦辣咸后会不会像他当年一样无法克制口腹之欲。 可他等啊等,等到月上柳梢,“出去玩”的阿墨也没回来。他出道观去寻,才知道稚子病倒了,正在瘸公李那里救治。 关秋生心里奇怪,下午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这就病倒了呢? 一进医馆,他便见到了身上满是鞭痕,已经昏死过去的稚子。 “谁干的?” 关秋生抓着瘸公李的衣领,大声喊道:“究竟是谁干的?!”
第82章 瘸公李道:“秋娘送过来时就已经这样了,具体情况老夫也不知道啊!” “秋姨?” 今天来找阿墨的明明是小武,又不是阿奴,怎么会是秋姨送过来的? 他转身走到榻边,坐下来,给稚子输送灵气,又用金光神咒治愈了伤口。 阿墨醒了过来。 “师弟,你身上的鞭伤是从何而来?” 稚子眨了眨眼,回道:“……武叔叔。” 关秋生没再说什么,将阿墨带回青石观安顿好,便独自下山去了村里。 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有任何村民来邀约阿墨去家里玩,武叔叔一家也彻底消失在了不舟山,没有再出现过。 几日后,关秋生拿出来一把刻功潦草的木剑,“阿墨,师兄教你剑法罢?若是遇到坏人欺负你,你可以还手。” 稚子懵懂:“何为欺负?” “令你感觉到不舒服的行为都是在欺负你。” 他想到了村民口中的玩耍,点了点头。 稚子原本就陪他练过功,上手很快,出招也有自己的风格,比起双刃剑,更适合单刃刀。 青年便从密室翻出来几本古刀谱,现学现卖地教稚子。许是练功消耗体力,稚子饭量变大了。 但他并无口腹之欲,做什么就吃什么,哪怕饭菜难吃到连关秋生自己都吃不下去,稚子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完。 关秋生看着看着,就觉得很愧疚。他这个年纪还很贪玩,可稚子却好似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阿墨有没有喜欢做的事?” “何为喜欢?” “喜欢就是……就是……就是你想去做的事,并且做了会感到开心的事。” “何为开心?” “……” 关秋生突然觉得他七魄未生,不通人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村民的虐待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但情感是有滞后性的。 有一晚,稚子静静地坐在院内对着星空发呆。关秋生看见,有些疑惑地问:“怎么还不睡?” 他指了指星空,清浅的目光映出几许从未有过的情绪,“师哥,星星很美。” 关秋生怔了怔。 他撩袍坐在旁边,笑道:“阿墨生出了七魄,有了喜怒哀乐,能体会到人世间的美,师哥很欣慰。” “人世不美。”他道,“除了师哥,其他人都很虚伪。” 关秋生又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稚子有了七魄,懂了情爱恩义,自然能区分出那些人并非在与他玩耍,而是实打实地凌虐。 这份迟来的伤害,令他生出了防备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关秋生想要安慰他,反而自己先红了眼眶。 稚子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翌日,瘸公李病危。 不舟山只有这一位医师,他若不在了,村民若是患了病,可就彻底没人治了。 关秋生拿出那颗丹药,将自己的寿命折给瘸公李,心道,扯平了。 若没有瘸公李,他早就死在乱草堆里了,也没这个机缘做冲虚真人的徒弟。 凡事都有代价,逆天改命,是要背负天谴的。关秋生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道天谴最终会落到稚子身上。 商夫子利用村民追求长生的心激化了与关秋生之间的矛盾,并打伤了他,抢走了阿墨。 稚子体内的一口仙气,在凡人眼中,或是修道士眼中无异于长生不老的唐僧肉。 但仙气易散,商夫子试图寻找一个不会弄散仙气方式将它吸出来。可他试了很多种办法,这口仙气就像焊在稚子体内,怎么抽也抽不出来。 渐渐的,他失去了耐心。 “长生又能如何?你是不详之物,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我不是!” 商夫子却不反驳,只放声大笑,笑完用剑挑断了稚子的筋脉,想要抽筋拔骨时,关秋生寻了过来。 看着稚子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他以元神为祭与商夫子同归于尽。又撑着最后一口气,将千年寒玉床化为一口玉棺,将稚子封印于六脉龙眼之中,希望借住天地灵气修复他身上的伤。 千年后,灵鹤真人误打误撞闯进了墓室,唤醒了沉睡中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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