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为旁听者,主要是由张瑾、赵文疏、赵德元等高军事属性的臣子发表意见,随后中书舍人入殿拟旨,当夜姑且拟定了初步计划。 但此事复杂,到底由谁出征,还是难题。 子时,众臣散去,因为太晚了,姜青姝直接吩咐秋月:“今夜众卿留宿宫内,去备些夜宵。” 秋月领命,众臣谢恩之后就陆续跟随内官离去,张瑾却淡淡拒绝:“臣就不必了,臣即刻去中书省,陛下给臣一杯浓茶即可。” 巧了,大家都是熬夜人。 姜青姝也正打算叫浓茶加班来着,闻言直接道:“正巧中书省的办公之物适才都被舍人搬过来了,邓漪,再抬一副桌案来。” 邓漪:“是。” 随后,紫宸殿前堂的屏风后,被摆好了一张长案,张瑾端坐其后,和姜青姝一起批起奏折来。 还要做的事有很多。 譬如抄家之后的官员职缺任免、一些官员奏请赦免部分王氏族人、近期沐阳郡公上奏禀报的女官选拔,都需要处理。 殿中静谧,灯烛跳跃,玉质屏风坚硬精美,晶莹剔透,一道端直人影被映射其上。 姜青姝想不到,他们白天还在为阿奚的事险些发生冲突,夜里居然一起加班了。 夜色漫长。 内官与宫中禁卫已在陆续交接班次。 紫宸殿内的灯火还极亮,站在这漆黑广阔的宫城里远远望去,犹如海上飘摇的一盏孤灯。 霍凌远远值守,似有所感,正好看到薛兆路过,出声唤道:“薛将军。” 薛兆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这小子,眉梢一挑,“什么事。” 霍凌:“末将想问,陛下现在还在忙吗?” “今日军情紧急,陛下确实很忙。” 霍凌抬眼:“军情?” 薛兆此刻也精疲力尽,并不是很想和这小子絮叨,只当他是想趁机和自己套近乎,便拍了拍他的肩随意道:“不是你能打听的事,你小子虽然愚笨了些,意思我也明白,你先别急,好好干,等过些时日,我再重新把你调回到御前。” 霍凌:“……” 霍凌其实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真的只是想关心一下陛下近况,没别的意思。 但薛兆此刻直打哈欠,又冲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往另一处去了。 …… 寅时七刻。 距离邓漪下值,已有一个多时辰。 殿内,姜青姝逐渐从正襟危坐,变为一手支着额角,然而眼皮子上下打着架,一杯浓茶见底,然而提笔之时仍然感觉眼前的字在晃。 真困啊…… 早知道今晚要熬大夜,她昨天就多批些奏折了,果然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拖欠作业都不是个好习惯。 而且今天真的很忙。 就算是当惯夜猫子的姜青姝,也有点熬不动了。 天没亮就起来上朝,因要定罪王家,朝会开的时间比平时要多足足一个半时辰,已经严重超时了,等她下朝补了午膳,就一直在殿中等抄家的消息,也没来得及午睡。 好不容易查抄之事告一段落,她就出宫去见阿奚了,结果又撞上紧急军情。 姜青姝:真的要□□废了。 怎么可以这么忙啊!!! 她丑时七刻的时候抽空瞄了一眼张瑾,只看到屏风后露出的那一只握笔的手,稳健有力、运笔如飞,看起来状态非常好。 佩服。 不愧是有名的工作狂魔。 于是她也咬咬牙,继续坚持。 于是又坚持了一个时辰,寅时了。 姜青姝支着额角,握笔的手渐渐慢了下来,睫毛越压越低。 “陛下,臣……” 张瑾正遇到一处,正要与女帝交流,抬眸之时,却看到女帝伏在案上的身影。 她的脸枕靠在臂弯里,奏折被压在龙袍下,御案之上的九龙灯盏徐徐燃烧,将少女的睫毛无声无息地拉长,犹如蝴蝶扇落的薄翅。 她睡得正香。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样子,竟也有几分阿奚睡觉的憨意。 他微微一顿,看着她,顿时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面色如常,继续敛睫运笔。 又过了三刻。 案上的烛火猝然灭了一盏。 张瑾搁笔抬眼,本欲唤宫人添烛,但想起女帝还睡着,索性亲自起身更换。 只是起身添烛之时,不经意一抬眼,就看到她香呼呼的睡颜,以及一片狼藉的桌面。 她的睡相简直不能再放肆,更换睡姿时,还无意间将砚台和奏折扫下了御案,此刻凌乱到了极点。 张瑾:“……” 有洁癖的人看不得这些。 张瑾沉默片刻,起身走到龙椅边,弯腰帮她捡起来,一一折好放在一侧。 还有一封奏疏,被她压在身下。 张瑾本想试试能不能抽出来,却发现这小皇帝睡得太香了,胳膊下压着朱笔,他摸到一手的朱墨。 张瑾:“……” 张瑾神色骤寒。 他垂睫看着手背上一大片红,好似淌开殷红的血,竟与那夜的记忆再次重合,动作猛地一滞。 他抿紧唇,面上神色剧烈波动了一下,极快敛去,再次变得面无表情,直接掏出帕子来擦干净。 偏偏就在此时。 轮值的向昌推门进殿,禀报道:“陛下,君后求见。” 姜青姝睡得虽沉,但心中惦记着事,一听到声响,几乎条件反射般地惊醒。 “什么?!” 她整个人腾地坐直了,揉了揉眼睛,就看到向昌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顺着他的目光偏过头,就看到张瑾站在自己旁边。 离得很近。 姜青姝:“?”
第86章 忍9 因为才睡醒,姜青姝还有点迷茫。 少女眸光迷蒙,仰头望着张瑾,定定地和他对视,暂时没动。 什么情况啊…… 张瑾怎么站在她旁边?她坐在龙椅上欸,身为臣子离皇帝这个距离……是不是有点过于近了啊?这合规矩吗?? 随后她目光下移,看到张瑾满手的鲜红。 有点惊悚。 姜青姝:“???” 张瑾:“……” 气氛顿时诡异起来。 站在下方的向昌背脊紧绷、神色有异,似乎也在暗中分析张相手上的是什么,他甚至还注意到陛下脖子上也残留着殷红的痕迹,一刹那脑子里甚至浮现出无数可怕的情况。 譬如,张相想趁陛下睡觉掐死她。 或者是张相随身携带了刀刃,这满手的血…… 他们都在脑补些什么,张瑾自然猜到了。 此情此景,也确实容易令人误会,若千牛卫不受他把持,此刻又不是深夜,单单他离天子这么近,就足以被禁军当场击杀。 张瑾右手一落,广袖立刻掩住满手的红墨,他神色镇定,微微低眼,和眼前的天子对视着,平静一指她面前的朱笔,“臣在帮陛下整理桌案。” 她这才扭头看到面前的一片狼藉,一封奏疏已经被她压得皱巴巴了,她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瞧了一眼奏疏落款。 哦。 是裴朔写的奏疏。 没事,自己人,她如常地把奏疏拨到一边,说:“朕方才太困了,小憩了一会,张卿莫要见怪。” 张瑾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平淡答:“无妨。” 她抬了一下手,无意撩了一下半散的发,露出颈子上被朱笔压出的一抹殷红,红色醒目,又瞬间令张瑾猛然一滞,想起那晚她脖颈上血淋淋的掐痕。 他不动声色,微微垂睫,将原本捏于指尖、准备用来给自己擦拭手背的帕子拿出来,淡淡道:“陛下擦一下。” 她疑惑地看向他,“擦什么?” 张瑾抿唇不语。 立在一边的向昌反应机敏,立刻上前接过帕子,又拿了小铜镜过来,让陛下看清脖子上的痕迹。 她瞧了一眼,这才了然,不紧不慢地沾了一点茶水,将颈间的朱迹擦拭干净,一边擦一边问:“你方才说谁来了?” 向昌忙答:“是君后。” “什么时辰了?” “刚过卯时。” “唔……这个时辰,快上朝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窗外,依然一片漆黑,排列的宫灯垂落一片朦胧暗影,更深寒气四溢,不由得叹道:“这个时辰……也是难为他了,快让他进来吧。” 向昌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张瑾抬手道:“臣还未更换朝服,先行告退。” 姜青姝:“好。” 张瑾转身,朝外走去。 他自然也碰到了正要进来的赵玉珩。 其实紫宸殿有小侧门,他们完全可以互相避开,但是一个是朝廷重臣,一个是一国君后,换谁走侧门都不太对。 于是就这么打了个照面。 赵玉珩内着宽松的月白袍,外披鹤羽大氅,袖面以金线织就庄重尊贵的绣纹,他身形挺拔颀长,背后是清冷夜色,暖黄宫灯映着俊美的侧颜,犹如日照雪山,剔透无暇。 张瑾从殿中缓步而出,对他抬手见礼,“君后。” 赵玉珩拢着大氅,冷淡站着,并未像往日一样回礼。 张瑾并未正眼直视他,姑且见完君臣之礼之后,就冷漠拂袖,从他身侧不疾不徐而过,衣袖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赵玉珩在他走了几步之时,突然道:“张相留步。” “何事。” “上次张相宿夜护驾,操心劳累,我还未向张相道贺。” “为君尽忠,何谈言谢。”张瑾冷淡道:“朝会在即,臣要先去更换朝服,前朝后宫有别,恕臣失陪。” 他还待往前,赵玉珩未动,身后的许屏却微微侧身,挡住张瑾的路。 张瑾神色骤冷。 “放肆。” 站在殿外的向昌看着这架势,一时脑袋发懵,紧张起来。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另一边按剑巡逻的右千牛卫大将军梁亳已经听到动静,往这边看过来。 此刻,薛将军下值不久,是梁亳当值。 梁亳是先帝亲自提拔的人,对先帝自然是十二分的忠诚,但对新帝不曾表态,现在虽与如日中天的张党关系日渐密切,但比起站队明显的薛兆,此人性格较为中庸,谁也不愿意得罪,平时做事也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此人明显看到了君后和张相,踟蹰片刻,选择远远观察,暂时不动。 向昌区区内官,看到梁亳都如此,自然也不敢上前。 那边。 许屏还挡着张瑾。 许屏虽为凤宁宫宫令,但一向只在内宫做事,最多与内侍省和六尚局打交道,第一次直面眼前这位冷峻的一国宰相。 一时双手发颤、内心发怵。 但她咬牙强装镇定,及时被呵斥,也丝毫不退。 赵玉珩缓声道:“中书内省离此处不远,时辰上来得及,张相何必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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