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分庭抗礼,难分伯仲。 然而,自谢临被褫夺太傅之位之后,便不再能与张瑾分庭抗礼,且军务之事,以谢临为首的文儒皆不擅长。 此时殿中,便只回荡着张瑾一人的声音。 “臣以为,先率十万兵马自汾、岚、代三州方向行进,绕行至幽州镇附近易州,前方为平北军,后方是朝廷增援,幽州自不敢轻举妄动。” 张瑾神色冷淡,直视舆图,沉声道:“且易州守将袁亳、涿州守将祝文华与曹裕往日虽有少量来往,但其态度暧昧,未曾表态,想来是在观望曹裕与朝廷之间的胜算再行决定。” “袁亳胆小懦弱,难以经受朝廷施压,大军而来,势必开门相迎,而祝文华心思沉稳诡谲,臣以为,如此一来,可令祝文华误以为袁毫以投效朝廷,此为施压。” 姜青姝认真听着,问:“祝文华可有亲族在京中?” 薛兆上前应道:“回陛下,其子及侄儿正在国子监就读。” “抓起来。”她道。 谢临皱眉,抬首道:“陛下,其子无辜……且是学生……” 姜青姝正看着军报,闻言头也不抬,平静道:“卿猜,他为何敢送自己的儿子在京中?无非料定朕仁慈懦弱,不敢动手。” “陛下……” “薛兆,即刻执行。” 薛兆抱拳道:“是。”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几分惊色。 随后,姜青姝又抬眼,俯视着下方众人,微微一笑道:“可告知祝文华,若其为反贼,其子为反贼之子,自然无法活命,反之,其若配合朝廷,战事结束之后朕会重重褒奖,并授予其子合适的官位。此外,朕对祝文华如此胁迫,对袁亳而言也是一种施压,袁毫不知祝文华是否妥协,自会谨慎为上,多加配合。” 一片寂静之中,张瑾当先平静开口:“陛下此举考虑周到。” “好。” 姜青姝继续垂眼,翻阅面前的条陈,继续问:“十万大军,众卿谁愿前往?” 左卫大将军闻瑞早已准备多时,闻言抢先一步上前,单膝跪地道:“陛下!臣愿率军出征!” 谢安韫眉峰不动,余光淡淡掠向一侧的郜威,郜威立刻意会,上前道:“陛下,臣也愿意!臣早年曾在那一带作战过,自认为比闻将军更熟悉漠北,且那里荒漠较多,地形复杂,不适合骑兵作战,臣以为臣可率步兵三万,分拨前往。” 闻瑞冷哼:“漠北不适合骑兵?是谁说的?若战术得当,依然能打。” 郜威反驳:“军情急迫,不可儿戏,闻将军自是自信,但若如这次赵将军一样出事又如何?” 赵德成闻言皱眉,不满道:“八百兵士迎战节度使曹裕,自然生死难测!此举本为试探,郜将军以此事来说,怕是不合理吧?” 郜威表情不屑,不再与他们争辩,继续仰头望着上方的女帝,再次道:“陛下,臣请率军!” 姜青姝没想到谢党都这样了,居然还要抢这次机会,倒是有些意外。 她眯眼,看向谢安韫。 他静静地站在殿中,这一身官服衬得身姿挺拔、眉目俊朗,姿态闲散,别有一股风流意味。 没有看她。 很反常。 自那日谢安韫大闹紫宸殿后,她为防止他暗中蓄意动手脚报复,便隔空敲打他父亲谢临,谢临事后就又在府中罚了他,并对兵部事务管得极严。 这样的事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她并不觉得谢安韫这一身反骨,是父亲一顿毒打就能治好的,也不觉得他被她伤了心,就会知难而退。 但,谢安韫这几日有些不一样了。 往日,他总会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目光直接、冒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欲望,尤其是她带走神医娄平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便是贪婪之中掺杂着愤怒与怨恨,以致于她总是觉得不舒服,刻意不和他对视。 但最近,这些情绪好像都消失了。 一夕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她初遇谢安韫的时候。 那时,他对她感兴趣,但也没有那么离不开,他最看中的还是权势,看似言笑晏晏游走朝堂,实则是个狼子野心、心思叵测的笑面虎,冷血地算计着什么。 他这样,令她心里怪怪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若非属性上爱情度没有跌,她差点以为他是清档归零了。 她移开目光,继续道:“朕以为,十万大军不如分拨两批,一批为五万步兵,由赵德……元,率兵先行,闻瑞后率骑兵转折踵军五万绕路会和。” 在说赵德元还是赵德成上面,她略有迟疑,毕竟赵玉珩在孕中,派其父出征对他而言不太好,但最后,她还是依照自己的想法念了赵德元的名字。 张瑾却突然开口:“臣以为如此不好。” 姜青姝感觉到张瑾有些锋利逼人的目光,无端感到一股压迫感,她双手缓缓攥紧成拳,不曾看他,而是看向赵文疏,冷静且固执地问:“上柱国以为如何?” “……” 于是,便又是漫长的争论。 姜青姝虽然在张瑾面前话语权太弱,但她依然是要坚持己见,尽量不让张党独揽军功,而且谢氏好不容易有些失势了,如若此番谢氏也立军功,等过了年关按例封赏,谢临又要重回太傅之位,距离谢氏落没又远了一步。 但在有些张党武将眼中,小皇帝便显得有些过于固执了,甚至是在故意防着张相。 螳臂当车。 她和张瑾唯一算得上相同的意见,就是不派郜威出征。 …… 殿中争论不休,隐隐有了剑拔弩张之气,周围的宫人皆屏息垂头,浑身紧绷。 王璟言站在屏风后,没有朝臣可以看到他。 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倾听那些对话,已经听出女帝和张瑾话中的杀伐之意。 一个沉稳、刚硬、冷酷,不容置喙,带着令人信服的绝对的压迫感,与之相比,另一道略显稚嫩的嗓音就显得不那么有冲击力,但是也语调清晰,毫无怯意,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十八岁的少帝。 她方才说抓祝文华之子、若反则杀之时,那种利落而冷酷的语调,令王璟言印象深刻。 这就是帝王。 生杀予夺,毫不手软。 王璟言有些讽刺地在想:她下令抄王氏时,是否也是这样的语气? 是否也这样漠然、干脆,好像王氏全族、百年门楣对她而言,就是一颗一举弃掉的棋子?一个她从未见过、不知善恶好坏的人,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定下命运? 很快。 到底还是张瑾略胜一筹。 闻瑞即刻出征,面对这么错综复杂的局势,女帝依然不得不做出了妥协。 那些大臣退了出去。 女帝还安静地坐着,按着额角,闭目养神,似是心情烦躁。 王璟言走到烧开的炉子边,倒了一杯刚烧开的热茶来,双手托着茶盏,缓步而出。 “陛下该渴了吧。” 他垂着头,步履轻缓,语调恭顺,一步步来到御座边。 姜青姝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应答,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继续提笔要写什么,恰巧王璟言正要把茶水放在那里,两只手猝然一撞,茶盏一翻,眼看就泼到她的手上。 “小心!” 王璟言蓦地用力将她一推,翻开的滚烫的茶水猛地泼到他的手臂上,痛得他闷哼一声,随后整个人伏跪了下来。 茶盏碎了。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碎片上。 “陛下没有烫到吧?都是奴的错,奴没有端稳茶,还请陛下恕罪。” 他垂着头,脊背卑微地弯曲着,额角几缕碎发垂落下来,挡住漂亮俊挺的脸。 卑微而担忧。 姜青姝并没有被烫到。 她依然端直坐着,扫了一眼溅上些许茶污的衣摆,用眼尾冷淡地睥了他一眼。 金尊玉贵的小侯爷,是做不来奉茶的活的,这段时间连秋月都在跟她说,王璟言私下里都在练习如何奉茶、如何伺候好她,好像急于讨她喜欢。 然而,忠诚还是负数啊。 每日朝夕相处,他的爱情还是涨了,不过也不高,也就18而已。 姜青姝就这样冷眼看着他在身边伺候,用明晃晃的负忠诚表现出驯服的样子,其实她并不那么想留他在身边,碍事,也不利于她刷赵氏忠诚。 不过他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有点新鲜,有什么是比看到一个明明根本不爱你的人努力表现爱更有意思的呢?她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她有些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伺机上位?让她爱上他然后报复她?还是从她这里寻找向谢家复仇的机会? 这副从高处跌落,明珠蒙尘、深藏仇恨、努力压抑所受到的屈辱的样子,老是让她想到以前玩游戏时攻略过某个角色,那还算是她的白月光,不过因为刺杀她被她给杀了,实在是有点遗憾。 于是她就本着无聊又散漫的态度,玩玩看。 她很确定,至少现在,王璟言是不会刺杀她的,想刺杀的话他不会等到现在,她甚至还刻意给他制造过机会试探。 她没有开口。 王璟言便安静地跪着。 不过须臾,他的双膝渐渐漫上一片血色,是皮肉被碎瓷扎穿了。 “疼不疼?”她问。 王璟言点头,又飞快摇头,仰头望着她,“奴办事不利,是奴自找的。” “起来吧。” 她叹了声,“不过是一点小事,朕不怪你,让宫人进来收拾,你去处理伤。” “谢陛下。” 王璟言朝她笑了一下,缓慢地站起来,伸手按了按膝盖,他说:“奴伤得不重,不必唤宫人来,奴自己来吧。” 他说着,就开始收拾。 姜青姝也没有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去捞一片滚烫茶水中的碎片,那双漂亮又养尊处优的手,自从成奴以后,已经残破不堪、伤痕累累。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看了看她衣摆上的水渍,又说:“陛下衣服脏了,进去换一件吧。” “嗯。” 姜青姝看字久了,眼睛也累,正好想着歇一歇,便起身走近了后堂。 王璟言跟随在她身后。 “什么味道?焚香了吗?”她突然问。 “是。”他解释道:“陛下下朝之后一直在议政,奴猜,陛下稍后应该会很累,便自作主张提前在殿中焚了一些凝神静气的香,陛下喜欢吗?” “……”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细致。 至少有他在身边服侍的这段时间,姜青姝不需要在起居之上操任何心。 殿中站立着几个宫人,却都没有主动过来,许是默认王璟言已是女帝的脔宠,自然由他服侍她脱去厚重的外衫。 姜青姝只是最外层的衣裳湿了一点,倒也没什么,不过站着站着,她就有些犯困了,眼前的男人还在细致帮她整理领口,见她有些无精打采,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指尖微凉的触感让她有些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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