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不敢爱她。 不敢令自己太爱,更不敢令自己表现得太爱,怕自己割舍不掉,又怕她割舍不掉,于是到了不得不离别时,都不曾对她有过这样直接的告白。 如今不需要了。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喜欢到无以复加,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喜欢千倍万倍,喜欢到今后的每一日,他都会不留遗憾地好好想念她。 哪怕他们今后很难再见到了。 哪怕她身边,还会有别人。 赵玉珩安静地养着病,按时喝药,时不时下地走动,也许是因为山间空气极好、心境也轻松不少,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第二日便能下地走动了。 他没有开口询问问自己腹中的孩子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好像也默认了那孩子的离去是必然。 只是偶尔得闲,他会提笔画丹青。 赵三郎曾在术法、诗文、音律之上惊艳世人,然而丹青上却稍逊一筹,这一幅要画个百八十遍,才姑且有了一点心里的神韵,若是传出去,世人怕也瞧不出这出自那位赵三郎的手笔,如此,他更是自在发挥。 画像成了,落款无名氏。 吾妻七娘。 那几日,宫中的女帝忙碌于清算抄家的事,整个京城几乎都被掀了个底朝天,被贬或下狱的人数不胜数,那些掺杂着血腥味的风吹不到山林间,也撼不动画像上少女笑意盈盈的眼。 男人画了一幅又一幅画,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画案上的丹青吹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似有所感,抬头刹那,看到了她。 山林间雨雾蒙蒙,七娘安静地望着他,身上已不再是他最后一眼所见的如火骑装,而是一身淡青色的钗裙,很巧,与他画像中女子的打扮并无二致。 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他站在那儿,身姿挺拔,气质清雅,望着她的瞬间瞳孔开始放大,随后微微笑了笑,笑容中有着被雨幕洇湿的温柔暖意。 “七娘,过来。” 是七娘,不是陛下。 她突然朝他奔来,赵玉珩张开手臂,接了她一个满怀。 他的怀抱干燥温暖,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这才听到活生生的心跳。 一下一下,如此有力。 因她而搏动的心跳。 她抱着他不动,赵玉珩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七娘,最近一切可好?” “我很好,你呢?” “见到了朝思暮想之人,自然很好。” 她赧然:“你几时……也这样直白了?” “从前我总是顾念太多,如今只需要顾你一人,自然不必拐弯抹角。”他低头望着她:“七娘……是不习惯么?” 姜青姝抬起头,和他漆黑深沉的双眼对视着,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相反,我希望三郎今后能一直这样,无论什么都不要在心里藏着掖着,一定直接说出来。” “这样,才可以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才可以长命百岁。” 他低笑,环在她背上的双臂微微下落,冰凉的指尖触碰上她的眼角,将她散开的额发拨在一边,又微微低头,轻轻碰上她的唇。 头顶的树叶被风一吹,簌簌落下一片水珠,又被阳光反射着,像光棱刺得人晕眩。 他眼底的浓黑不停地翻滚,星火迸溅。 姜青姝睫羽一颤,手抵着他的肩,被他轻轻半托着腰肢,无处可退,仰着头,被攫取剩下的空气。 他的气息如山倾来,强硬却温柔,并不令人排斥。 好像被柔软的云层层包裹起来,意识像丝线一点点被抽离,让人轻易溺了进去,她微微闭目,攥着他的肩头衣衫的手下意识攥紧成拳,却又在他的安抚下一点点松开。 许久未见的夫妻,历经生死劫难,总是难舍难分。 这世间最大的考验,也莫过于生死。 远处,许屏和戚容站着,望着这一幕,心中各自感慨万千,许屏念及君后这些年来的不易,如今有了这样的结果,更令她倍感动容。 只是,许屏还是念着小殿下,不知道小殿下是否还活着。 她下意识偏头,看向独自伫立于竹林那边、负手而立的裴朔。 是这个人。 处置了小殿下。 裴朔始终静静地站着,不曾看帝后那边一眼。 身为臣下,也不该看。 然而他不看也知,这将是如何的浓情蜜意,赵玉珩是位品行高尚、坦荡赤忱的君子,亦是裴朔两世以来最欣赏的人之一,这样的人能得到善终,才算是上苍开眼。 他还不知道,他和陛下有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眉眼有几分像他,也有几分像陛下。 那还是个坚强的孩子。 裴朔知道,陛下不打算留小殿下,一开始也是打算下杀手,然而他无法狠心对一个婴儿下手,动手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个人望着这漂亮可怜的孩子,都面露怜悯之色。 最后,还是作罢。 早产儿易夭折,至今还没有哭出声的孩子,一般是有些问题,那便不救她,让她自生自灭罢。 只是过了两日。 那孩子从不会哭,变得会哇哇大哭了,它会用小手抓住抱她的每个人,像是在求救,本该凋零下去的小生命,却如此顽强地在和他们抗争。 戚容说:“小殿下或许很像陛下,都是不服输、不认命的性子。” 裴朔微微动容。 不服输,不认命。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定的,何况因为朝局而对帝王血脉判下死刑,更是荒谬至极,这个孩子不是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死,只是为了大局,他们都选择放弃她。 可是不服输之人,往往可以破局。 裴朔回宫之后,将此事也禀报了姜青姝,她望着他,说:“听裴卿的口气,似乎想让朕留下这个孩子。” 裴朔说:“小殿下身上流着赵氏血脉,亦流着姜氏血脉,她是君后的孩子,亦是如今赵三郎的孩子,臣相信陛下的内心深处,也是想要留下她。” 她微微沉默。 “不瞒你说,朕怕弄巧成拙。” 她与裴朔很有默契,也总是无话不谈,裴朔就像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她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说道:“朕无论将孩子交给谁,都好像把自己的软肋交了出去,即便对方值得信任,朕也会心中不安。” 裴朔闻言微微笑了,因为她这样说,就是代表他是她唯一值得托付软肋的。 他说:“陛下也很怕把软肋交给赵三郎吗?” 她点头。 情情爱爱,并不能阻挡她的理智。 裴朔却紧接着说:“可赵三郎的软肋,却是陛下。” 她沉默。 她还是无法迈出这一步,就算她完全信任赵玉珩不会伤害她,也总是担心有一日,他见到赵家落难,用这个孩子来要求她做出让步。 裴朔也不再劝了,目光望向那簇放在她案前数月的梅花,只道:“陛下若有时间出宫,可以去看看他。” 裴朔就是这样的人,凡她所想,他皆体察;凡她要求,他都办到;她若认真,他便佯装漫不经心;她若为难,他便暗中筹谋。可旁人为了利益权势金钱,都有所图谋,他却总是显得那么无欲无求,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 就像他一直不曾告诉她,这一簇梅花本是他的东西。 姜青姝后来就出了宫。 看到赵玉珩的那一眼,她或许有些明白裴朔的意思了。 【姓名:赵玉珩,身份:布衣】 【年龄:21】 【武力:40】 【政略:92】 【军事:45】 【野心:0】 【声望:0】 【影响力:0】 【忠诚:100】 【爱情:100】 【特质:体弱,温和,生病】 他已是彻彻底底,是她一个人的赵三郎。
第132章 何去何从3 一个人能勇于割舍,需要的勇气难以估量。 赵玉珩舍弃什么,似乎从来不犹豫,自己的命也好,腹中的孩子、君后尊崇的地位、赵家子弟的责任,总是能毫不犹豫地割舍。 光明磊落,又问心无愧。 是以,行走于世至今,他干干净净,不曾沾染半分污秽。 世人或贪婪胆怯、或能力不足,都无法拥有像他这样的底气。 裴朔也正是从他身上看出这一点,才动了救那孩子的想法,人生于世,总归是要无愧于心、不忘初心,若非到了不可破的死局,皆不要选择这样极端又违心的做法。 以赵玉珩的身体,今后他再也不会有孩子。 那孩子也无辜。 裴朔不希望属于至亲的鲜血染上陛下的手,那是一双干净的、仁慈的手,只需要用来励精图治、造福百姓,更不希望将来终有一日,陛下会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所以,裴朔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劝了她。 姜青姝来探望赵玉珩,瞧见的便是已经野心影响力已经清零的他,她与他的初见还记忆犹新,那时他的身份后面有很长的后缀,是谁之子,是谁之孙,皆清清楚楚。 现在都没有了。 一介布衣,前尘尽灭。 姜青姝被他牵着手,跟着他进了屋子,屋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便别无其他,她有些愕然地四处打量,说:“怎么什么都没有,我再让他们添置些东西来……” “金玉堆砌不过虚有其表,这些已经足够。” 他在床边坐下,微微抬头,望着站在面前的她。 他眼睛微微一弯,清润的双眼好似月下湖水,清冽而温柔,“七娘,坐过来。” 姜青姝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掌心微微松开,滑到她的腕间,朝自己的方向轻轻拉拽。 她上前一步。 “坐到我的腿上来,好吗?”他又问。 她又上前迈了一步,犹豫着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像是怕压着生病的他不敢用力,他却按着她的肩,轻声在她耳侧安抚。 “别担心。” 她渐渐放松下来。 “做得很好。” 她被表扬,抬眼望着他,他倾身吻了吻她的耳朵,又问:“吓到你了么。” “……没有。” “只是还想更亲密些,在外头让人看到不好。”男人揽紧她的腰,微微抬头,她可以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像是隐忍般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手臂收紧了些,头偏下来,又贴着她的脸颊,说:“瘦了很多。” “还好。” 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淡哂一声,“君后死了,你是不是在宫里没少哭?” 他话中带了淡淡笑意,她有些赧然,随后理直气壮道:“赵家这么麻烦,我需要装样子的时候当然要哭,但也不是要时时刻刻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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