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乌眸湿润,像玉石泛着光泽。 然后起身,走到她的面前,默默垂着头。 他不敢看她。 她问:“学过怎么伺候更衣么?” 少年呆呆地站着,许久,才迟钝又含糊地应了一声,睫羽不自在地扑闪,不安地盯着地面。 “到底是会还是不会?” “不……不……” 他呐呐地装着傻,其实也的确是不会,因为没有人教过一个傻子。 “朕教你。” 姜青姝从他身侧走过去,展开手臂,“解开朕的腰带。” 灼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背后靠近她,手指慢慢触摸上华美厚重的龙袍,皮肤几乎被上面繁复的绣纹所灼痛。 他笨拙地去解,她低头玩味地瞧了一会儿,提醒:“右边这个搭扣。” “……嗯。” 他找对了位置,再去解其他搭扣,但因为动作太慢,在快完成时她突然不耐道:“罢了,来人。” 外头守着的邓漪进来,“陛下。” “你来给朕更衣。” 邓漪看了灼钰一眼,看着这少年低着头,似乎更加不安了,心下明白,陛下约莫是故意的。邓漪上前服侍女帝脱掉了外袍,少年被迫让开,垂着头呆呆地站在一边。 邓漪问:“是侍衣侍奉不好陛下么?” 姜青姝不答。 邓漪心念一转,顺势便道:“侍衣心智如痴儿,侍奉陛下必然有所不足,也不没法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今日虽召了侍衣,但也还来得及换其他人来,臣看,竹君便很好。” 少年的身子骤然一绷。 他的双手下意识攥得死紧,几乎掐出了青紫色,呼吸也瞬间变得很是急促。 他不要…… 她晾了他好多天,今天终于肯见他了,如果这一次让他回去了,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要他了…… 不要。 不要抛弃他。 姜青姝正要开口,就听见轻微的一声闷响,少年整个人都重重地跪了下来。 他垂着头弯着腰,伏跪在她跟前,双手抓着她的裙摆,小声说:“能……能伺……能学……” “……” 姜青姝无奈地瞥了邓漪一眼,邓漪忍着笑,悄悄对她做了个嘴型。 ——多吓他。 姜青姝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就属你机灵。 邓漪捂着被女帝戳到的额头,笑意更浓,故作惊讶地转身道:“陛下没有怪罪,侍衣这是做什么,快请起。”说完就要扶灼钰,但少年却固执地跪着不动,怯怯地抬头,目光穿过邓漪,望着姜青姝。 眼尾泛红,像是快急哭了。 【侍衣灼钰听到女帝要换别人来伺候,觉得自己要被抛弃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只恨自己是在装傻,没有办法说出流利的话求她。】 瞧瞧。 把人吓成这样。 姜青姝是想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现在算是给糖的环节,邓漪倒好,还嫌这一巴掌打得不够重,要给他来个刻骨铭心。 要驯服一只完全野生、没有受过教化的恶犬,第一棍就是要打掉它所有的锐气,让它彻底意识到谁才是主子。 只有听话了,不敢噬主了,才能开始下一步。 但是这傻小子,自幼太可怜,也着实是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几天姜青姝刷实时,满屏都是他在发疯。 【侍衣灼钰抓着路过的侍卫不放,支支吾吾地叫着“皇……”,对方不耐烦地甩开他,只当这是个不受宠的侍君。】 【侍衣灼钰晚上睡觉故意不盖被子,企图让自己又生病,这样女帝就可以来看自己了,但被宫女于露发现,强制盖了被子。】 【侍衣灼钰手里握着簪子,想自残引起女帝的注意,被宫女于露发现后没收了全部的发簪。】 于露,是她安排的人。 姜青姝觉得差不多了,正要开口,“你——” 她的话被人打断。 外头有宫人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张司空求见,说是带了陛下想要的东西。” 姜青姝:“……” 灼钰:“……” 这个大灯泡。 姜青姝的话顿时噎了回去,张瑾这酒非要现在送吗? “让他进来。” 暖阁这么热乎,她懒得再披外袍,索性让灼钰就这么跪着晾一会,转身掀开帘子走到外间,拿起一边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张瑾进来时,正好看到她又是这副样子。 像是刚侍寝侍了一半。 她还故意瞧着他,笑道:“爱卿这个时候来,真是会打扰朕的好兴致,不知道的还以为爱卿是故意的呢。” 他眼神骤暗,目光隐隐缠火,强行平复气息,平静道:“臣来给陛下送许诺好的三坛桂花醑。” 她放下茶盏,像是在回忆,“有这回事?” 张瑾:“……” 张瑾抿紧了唇。 他觉得她在故意气他。 想说御花园的事,她是喝醉了不记得了,不记得跟他说过话,也不记得她随口要过酒,还牵着他的袖子对他撒过娇。 下一刻,她又说:“也没事,爱卿这酒送得很及时,桂花醑香气宜人,正好用于朕今夜助兴。”说着她吩咐一边的宫人,“去开一坛。” 张瑾神色更冷。 她要用他的酒,去助别人的兴? 脾气再好的人,也经不起她这样故意挑衅,喜欢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旁人做亲密之事,一次便足以折磨他数月的噩梦,在他终于缴械接受之时,却反而变得奢侈遥远。 张瑾的脾气并不好,嫉妒与酸楚积压在心口数月,早已在看到赵澄之时濒临极限,让他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在等什么? 毫无付出、毫无能力的人能仅仅以后宫的名义肆意霸占她,当初阿奚在时他尚能劝慰自己是不和弟弟争,现在又是在等什么? 她就是个滥情无心之人,指望她能收敛么?不可能。 他不夺,永远都不可能。 姜青姝站起身来,懒洋洋拎着那坛要刚开封的酒,要往里面走去。 “朕要安歇了,爱卿退——” 她话没说完。 才走了两步,忽然被一条坚硬的手臂拦住,用力圈入怀里。 冷冽的气息从身后席卷而来。 他是从外面来的,周身被风雪吹得冷峭,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触感,胸膛也坚硬得如铁,她瞬间好似落入冷窖,被他的气息冰封。 她要挣扎,却被裹得更紧。 “你放肆……” 她想回头骂他。 男人却死死地箍着她,鼻尖的呼吸压抑而急促,在她偏头的刹那贴近她的耳侧,咬牙切齿道:“陛下是在故意气臣。”
第162章 回朝8 “哐当”一声。 她手中脱力,酒坛砰然砸落在地,稍许几滴溅落在她的裙摆和他的袍角。 酒水迸溅,香气四溢。 张瑾的力气很大。 看似文弱清瘦的人,当手臂肌肉用力绷紧时,竟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箍得牢牢的。 她挣扎了一下,却动弹不得。 背脊贴着他如铁般冰冷坚硬的胸膛,纵使周围热气如蒸笼,身后凛冽的压迫感却不可忽略。 姜青姝知道他生气了。 但是完全没想到他会动手。 以前她故意气他那么多次,变着法的激将他、嘲讽他,甚至亲手给他下了催情的药,他都能忍。 他能忍,并且一直忍了那么久。 这个人心性非同一般,无论是怎样的事,都刺激不到他行差踏错,露出半分动摇狼狈的姿态,永远那么冷静淡漠。 但是今夜,他竟忍无可忍。 也不打算再忍。 “你放肆!” 姜青姝低叱,想推开他,却感觉腹上的手臂再次一收紧。 他冰冷的鼻息喷洒在她耳侧,刺得她一激灵,“陛下,您故意这么刺激臣,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姜青姝还想挣扎。 完全动不了…… 她心跳砰砰加快,偏头看向他,冷静道:“张司空,你这样对朕,是以下犯上,是欺君。” 她一扭头,才发现他的脸色沉得如水。 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深不见底,锐利似刃,隐隐涌着火意。 他冷笑一声,“哦,是么?” “……” 可恶。 她脸色涨得有些红,实在挣脱不得,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张瑾生生受了这一脚,却也没有放开她。 站在一边、方才负责开酒的宫人彻底看懵了,吓得不知道如何反应,一把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出去。”张瑾冷声说。 那宫人吓得一颤,目光游移不定,望向女帝,却又听张司空道:“不想死的话,就闭上嘴,滚出去。” 那人抖得更厉害。 却硬撑着没有立刻动。 紫宸殿内所有宫人的忠诚度早就被姜青姝刷满,但姜青姝知道,真要硬碰硬的话,她是不会怎么样,这无辜的宫人如何对抗得了张瑾,只怕要被杀了灭口。 她闭了闭目:“……出去。” “……是。” 那宫人腿软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 那宫人离开后,姜青姝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她决定搬出百试不爽的护身符,仰头望着张瑾,“你确定要对朕这样无礼?你可对得起阿奚……” 因为张瑾比她高很多,她几乎是斜着仰视过去的,对上他睥过来的双眼。 脸是素白,唇红欲滴,细眉轻蹙。 却满脸故作冷静的筹划。 张瑾见不得她这样子。 她越提阿奚,他火气更甚。 如若不是为了阿奚,他怎么会被她用那样幼稚的手段步步拿捏,逼得过了那一夜,每日藏着掖着生怕被阿奚知道,落到现在的地步?他自诩算无遗策,就凭她,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皇帝,凭什么? 她无非仗着捏住了他的心。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心眼坏,明明她才是害人者,却装得无辜,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 阿奚总说她好,他知道她玩弄别人的感情么?知道她用什么可恶的手段戏弄他么? 桂花醑泼了一地。 酒精被热意蒸散,一波波涌入鼻腔,刺激着神经,令男人紧绷的指骨逐渐泛了青筋,骨节咯咯作响。 姜青姝听到那个声音,开始有点怕了。 别吧。 他不会是气得要揍她吧…… 下一刻,她只觉整个人被扳过身来,身子站的不稳,几乎完全借着他的力道,被他直接抱了起来。 这一抱,她的里衣和他的官服都被蹭得有点凌乱,她的手用力抵着他的肩,但因为男女生理上的差异,被他轻松放在了榻上,还没法抵抗他倾身压过来。 男人的大掌托着她的下颌,俯身欺近她,和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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