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群相貌漂亮的少男少女便被人带来。 “奴、奴拜见陛下……” 他们身上尚戴着镣铐,正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子微微颤抖。 姜青姝笑道:“抬起头来。” 这群孩子自小锦衣玉食,亡国后却受尽打压屈辱,此刻都不敢抬头,直到身后的管事宫人呵斥了一声,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姜青姝看向一侧的怀庆公主:“姑姑方才对朕所说的,是哪一个?” 怀庆公主眯眼看去,似乎正在惊异于这来自异域的相貌。 原本她只是看中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一番探听才知道是新抓来的西武国战俘,原是个小世子,如今吃不得苦,还不如被她带去公主府好生疼宠一番,说不定就要对她的援手感激涕零,日后好好做她身边的可心儿。 如今再一看这群跪在跟前的孩子,怀庆忽然发觉原先看中的那个竟不是最好看的,她现在重新择一个更合眼缘的,便说一开始看中的是他,陛下想必也会恩准的。 怀庆一时未答上话来,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逡巡,仔细挑选。 日光下移,四面微风飒飒,庭院中的乔木枝叶随风轻轻晃动,发出簌簌声响。 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明明是风景明媚、热气蒸腾的初夏,跪在地上的人却屏着呼吸,浑身好似被雪冻结了一般,僵着身子发抖。 只有坐在上方的女帝和公主,意态从容,谈笑风生。 张瑾垂袖立在不远处,侧颜冷峻,墨瞳淡淡注视着这一幕。 【司空张瑾跟随女帝来到掖廷,看到一群罪奴跪在地上,正在任由挑选,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自己也跪在同一个地方被先帝打量的下午。】 他一瞬间几乎产生幻觉。 看到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跪在这里,背脊瘦弱单薄,在所有人或轻蔑、或不屑的打量下,俯首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先帝便也是坐在和陛下一样的地方,悠然睥着他。 那种目空一切又不容侵犯的眼神,几乎烙印在了他的骨头里。 这里一切如常。 和他当年在这里的时候毫无变化。 自踏出这里后,后来十几年里,张瑾官海沉浮、几经荣辱,却发誓决不会再踏入此处一步,他憎恶到了极点,憎恶曾经的自己,憎恶曾低贱如泥、任人践踏。 也是从这里,才走上了这条万劫不复、身不由己的路。 张瑾袖子里的手越攥越紧,猛地闭了下眼,复又睁开。 却发现她在看他。 少女坐在阳光下,一手懒洋洋地支着下巴,似是对这些罪奴丝毫不感兴趣,正百无聊赖着,忽然就歪头朝他瞧过来。 正好看到他似乎不太对劲,她眨了眨眼睛,露出几分关切的目光。 像无声在问“你还好吗?” 张瑾顿时怔住。 过去的阴影从眼前快速晃过,不过须臾,就险些把他重新打入那一片痛苦挣扎的深渊中,却骤然撞上她明丽灿然的眼睛,就好像……恰在此时有骄阳初升,直直穿透云雾间,明亮刺眼,将一切迷障驱散殆尽。 又刺亮灼痛。 又温暖。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眼睫飞快垂落,目光游移一瞬,攥紧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松开,指尖似乎回温。 张瑾又再次抬眼。 他朝她微微颔首,无声安抚:臣没事。 臣没事,臣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去,但臣知道,陛下不是先帝。 折他辱他的人不在这里,而她,是让他感觉到爱的人。 也是他的爱人。 她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朝他笑笑,一双眸子泛着光亮,好似一对弯弯的月牙儿,阳光照在那张干净灵秀的脸庞上,暖得就像一团火。 【司空张瑾正在回忆从前在掖廷受苦的日子,心里怨恨极了当年的先帝,忽然对上女帝的关心目光,心里一片暖意】 【司空张瑾认为女帝和先帝不一样,再一次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彻底告别从前那个卑贱且孤独的自己】 怀庆大长公主最后择了一个合眼缘的孩子,求了恩典带出了宫去,而姜青姝却没有急着摆驾回紫宸殿,而是在这里随处走走。 四下无人。 张瑾跟在她侧后方,宰相与天子同行交谈,所有人都避得远远的,无人敢上前偷听偷看。 姜青姝低声说:“朕知道你曾经在这里待过。” 他沉默片刻,“是。” “那段时候,很不好过吧?” “与其说那时不好过,倒不如说出掖廷之后,才是真正的不好过,亦不好活。” 她听到这话,脚步顿住,久久不曾再往前走。 张瑾问:“怎么了?” 少女盯着一簇花枝许久,久久不看他,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揪着他的袖子不放,他低眼看了一看她的手指,察觉出不对,又放柔声音重新问了一遍:“怎么了,陛下?” “……” “陛下总不会是因为心疼臣吧?”他半是开玩笑般地哄,半是自嘲。 “就是心疼啊。” 许久,她才下定决心般转身,仰头望着他:“朕瞧见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一想到你从前也过的这样的日子,甚至更惨,便有些心疼。” 张瑾怔了一下,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心疼”二字。 她心疼他。 他笑了笑,从袖中伸出手,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没什么好心疼臣的。”他含笑垂眼,额头轻轻贴着她的,心中似是在感慨,才哑声道:“臣此生能遇到陛下,从前吃的那些苦都能抵消掉了。” 是啊,他能碰见她,从前吃苦头而搏来的一切,都会因为她而失去了。 姜青姝任张瑾爱怜地摩挲脸颊,望着一侧的花枝不语,他情难自禁,又把她抱紧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颈边,鼻尖埋入她发间,嗅着梳头水的香味,深深沉迷。 “在想什么?” “臣在想,何时才能和陛下有个孩子。” 已经很久了。 他现在只差这一个执念,却始终难以实现,该想的所有办法都想过了。 他不信鬼神,却亲自去庙里求过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 就那么难吗? 姜青姝忽然伸手抚向男人的腹部,隔着薄薄的春衫,他感受到什么,怔然低头和她对视。 “会有的。” “嗯。”
第243章 错真心1 对于为什么怀不上孩子的问题,郎中范岢彻底束手无策。 他自诩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偏偏此事上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现在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张司空身边有人做了手脚。 但司空的饮食起居,范岢皆检查过了,不可能有蹊跷。 一个是女帝不行。 但是天定血脉的帝王无法生育,这可能么? 倘若真是这样,就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这直接关乎整个大昭日后皇位是否无人继承,一旦没有新的天定血脉诞生,整个国家势必陷入动乱。 前朝皇帝无子嗣,尚可从宗室之中挑选继承人,但本朝不认男女宗室,只认天定血脉。 陛下好端端的也不至于出这种问题,那再想得深一些,谋害天子……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似乎也不太可能。 陛下的饮食起居只会被照看得更严格。 这已经是未解之谜了,也许当真是此生所造杀孽太多,以致于上天普度众生,却唯独不愿赐张瑾一个孩子。 从不信神佛的张瑾,去相国寺拜过。 那时,主持对他说的是:“施主何苦如此,世间之事自有安排,或许得不到,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张瑾侧身看着他:“主持此话何意?” “司空执念太深。” 主持说:“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因,只怕也会种下不好的果。” 张瑾面色不变,只冷淡道:“何谓强求?我此生所得一切,本就是强求。” 不该得的,不该有的,他都有了。 他想要的东西从不会放弃。 主持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又低声道:“贫僧看施主并非诚心向佛,既非信命之人,又何苦来此?” 张瑾微微沉默。 何苦? 如果是从前的张瑾,一定会不屑于他现在的行径,竟然妄想得到这么多。 人就是因为有太多欲望,才会有软肋。 从前位高权重的张相为何没有软肋?因为他一不求皇位,二不求金银,三不贪美色,当旁人为了诸多欲望而得意忘形时,只有他站在高处,冷眼看着他们沉沦其中而自知,露出破绽,将自己置于死地。 可人之所以为人,本身就会贪心。也许起初他只是喜欢她,后来才希望她的心里只有自己一人,全部得到之后,又希望与她能再有一层割不断的联系。 不过。 张瑾既不虔诚向佛,又非良善之人。 菩萨凭什么保佑他呢? 说不定前世也并非什么好人,此生才会生在掖廷,尝遍世间苦楚,身带万般罪孽,连真正高兴的时刻都那么少。 他倒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了,不禁自嘲地笑了声,转身离开了相国寺。 张瑾进宫后,径直去了秋合宫。 和秋宫,听名字是一座宫殿,实则是单独幽禁亡国之君应戈的场所。 说的好听些,这是亡国之君,说的难听些,无非是一个被囚禁的俘虏,至于如今为何还要搭理他,只是为了让他尽快写下甘愿臣服于昭天子的告天下书。 总会有人心怀复国之心,除非他们的主君已甘心俯首为奴。 秋合宫外被禁军严格看守,只有天子和得到天子口谕的人可以进入。 张瑾一来,禁军便自动让开,看守的将军主动禀报道:“司空大人,这几日,此人一直绝食,想是有了必死之心,末将便自作主张,强行给他灌食,并用铁链把他捆起来,以免他做什么自残的举动。” 张瑾淡淡“嗯”了一声,“做的不错。” “末将分内之事。”那将军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张瑾推门入内,只见屋子里一片昏暗,男人独属于异邦的深邃面孔沉浸在暗影里,肤色冷白,异常俊美,四肢皆被铁链锁着,听到脚步声,他眯起眼睛看过来,深碧色的眸子泛着冷光。 “你是……” 应戈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转了片刻,“……大昭皇帝身边的人,你是司空张瑾?” 张瑾淡淡颔首,朝他走近了几步。 “看陛下神色,想来这几日过得不好。” 张瑾这一声‘陛下’,自是带有淡淡的嘲讽意味,应戈冷眼看着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是绝不会配合他们分毫,哪怕余生都会被幽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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