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被她使劲拽着,不住地往前走,颇有些无奈。 他攥紧她的手,“走慢些。” 小心摔了。 他一路走,一路小心地用手臂去挡住别人,免得有人撞到她。 然而她此刻好像听不进去他的话,一边四处东张西望,一边问他:“司……定渊,你以前会时常来观竞渡吗?” 张瑾:“几乎不来。” 他喜清净,从不四处凑热闹,倒是阿奚那小子,以前但凡是哪里有热闹都一定要去看。 她也喜欢看热闹。 如果今日陪她的人换成了阿奚,想必这俩人一拍即合,直接闹腾起来,玩得谁也找不着人影,张瑾一想到此,才强忍着对人群的厌恶过来陪她,在这方面,他总不能连弟弟都比不过。 难得她这么有兴致,主动要他陪她出宫。 “原来你也是第一次呀……”她一边仰头张望,一边喃喃道:“那我们可要一块儿好好看看。” 张瑾没有看周围一眼。 只是低眼看着交握的两只手,她的手白皙纤细,被他带着薄茧的大掌包裹着,十指相扣,就只是寻常有情人拉手的姿势。 这两只手,皆是拿过朱笔、握有生杀大权的手。 他时常抱她,却很少与她这样牵着。 张瑾拇指微动,摩挲着她手背光滑的肌肤,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她根本没有注意他,还在蹦蹦跳跳地往前冲。 往前走了一段,不知为何,人流突然变得极多,朝他们直直冲了过来。 张瑾一时不备,只感觉到被什么人撞了一下,掌心的手骤然脱离了出去, “陛……” 他还未来得及叫她,眼睁睁看着她被挤得不见了。 张瑾面色骤变,方才还冷静的眸底逐渐被慌张和惊怒掩盖,第一次彻底失了冷静。 她一个人,没有侍卫,对京城又不熟悉。 还有那么多人对小皇帝虎视眈眈。 万一出了什么事…… 男人心跳急促,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肉眼可见的慌乱,双手捏成拳,死死抿紧唇。 他奋力挤开周围的人,努力往前走动。 可上天好似故意与他作对一般,他寸步难行,甚至还在被逆向人流越推越远。 这么多人的情况下,即便他贵为宰相、有暗卫保护,此刻也只能束手无策。 河道边最高的阁楼上,祁王倚窗看着楼下热闹的盛况,确定自己安排的人都过去把陛下和张司空分开了,才对身后的梅浩南说了一句:“梅大将军去接应陛下吧。” 祁王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微妙,似乎还没消化皇姊和张司空之间的事。 原来从不近女色、而立之年都不娶妻的张司空,喜欢的人是陛下啊…… 他说呢。 怪不得冬至宴会那一日,他说要献男宠,张司空的态度恶劣成那样。 连他堂堂一个王爷都心里犯怵,想不通他哪里得罪了张瑾,至于在陛下跟前就这样针对他吗? 原来是喜欢陛下。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铁定是惊掉满朝文武的下巴。 梅浩南点头,注意到祁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脚步一顿,低声提醒道:“今日之事,殿下切记守口如瓶。” 祁王道:“自然。”他想归想,哪敢真说出去啊。 姜青姝那边,刚被人流挤出去,就碰见了过来接应她的陌生男子,对方拿出祁王府的腰牌,说:“这边请。” 姜青姝跟着过去,看到梅浩南带着几个便衣千牛卫,在那边等候。 ——把自己托付给别人是很危险的,姜青姝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祁王,所以她事先让梅浩南在这边盯着祁王。 梅浩南上前压低声音:“陛下要见的人,已经被殿下带到了二楼的雅间,臣已经检查过,此女身上没有任何利器。” “好。” 姜青姝一路上去,命梅浩南在外守着,亲自推门进去。 婉娘,也就是昔日的寻芳楼花魁韶音,此刻正不安地坐在屋内。 几日前,有不明身份的人找到她,说有贵人想见她,问她愿不愿意抓住这一次机会,摆脱崔珲的控制。 如果不是无路可走,韶音当初怎会委身于崔珲?崔珲有妻室有儿女,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可偏偏京城的大官儿,与他为敌等于找死,韶音被他养在宅邸里,也无非只是一个任他取乐的金丝雀,闲暇之时唱曲跳舞给他看,与玩物无异。 她曾试图逃离,试图向旁人求助,但都以失败告终。 无权无势身若浮萍之人,别人连帮她都不愿,更乐于拿她去讨好崔珲。 渐渐的,韶音便放弃了。 她总是被唤作“婉娘”,时间一久,好像真的成了那个柔婉温顺、却见不得光的外室。 这次有人说,有个贵人愿意帮她。 不管那个“贵人”是否存在,是不是别有图谋,总好过这样熬着日子。 韶音直接答应了。 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她就被人暗中接走,来到了此处,静静等着那个“贵人”的到来。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韶音闻声抬起头,对上少女一双漆黑的眸。 她怔了怔,想不到所谓的“贵人”竟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这双眼睛和她很相似。 而这人的气质,莫名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你……”韶音凝视着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女微微一笑,“姊姊约莫是不记得了,当初在寻芳楼,我曾向你请教过跳舞的技法。” 韶音顿时想起来了,霍然起身,“是你……” 她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她跳了剑舞,正要去侍宴,却有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声称自己是新来的,来向她请教舞蹈。 紧接着,寻芳楼便出了大乱子,被官府查封了。 韶音从未怀疑过什么,寻芳楼被查封的那一日,她甚至一直在暗中担心那个小妹妹,明明约好了第二日来向她讨教舞艺,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不知她又流落到了何处。 今日,韶音终于明白过来。 能把她从崔珲手中带出来,眼前这个少女,身份必是不寻常,也许当年寻芳楼的变故,便与她有关。 韶音抬眼直视着她,眼底冷静,不卑不亢,直言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姜青姝:“朕是皇帝。” 韶音往后踉跄了一步,看着她,彻底无言以对了。 她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天子,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心里万分清楚眼前之人没有骗她。 因为当初收留她的谢大人,曾很多次跟她提过那个小皇帝。 那时的韶音都是当故事听的,她知道当今天子年岁不大,知道自己有幸生了一双和天子相似的眼睛,更知道谢大人对那位陛下、对皇权的执念。 但是。 谢大人最后死于女帝手中。 还是凌迟处死。 谢大人是一厢情愿,但女帝对他从未手软半分。 韶音看着眼前看似亲切无害的少女,完全想象不出当年城府那么深的谢大人却是死在她手上,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姜青姝率先开口:“朕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多年前你是被谢安韫所救,才栖身于寻芳楼,朕杀了谢安韫,害你失去庇护,你恨朕么?” 韶音唇瓣一抖,许久,却抿紧唇,缓慢地摇了摇头。 “奴知道。” 她微微垂睫,“官场的事,奴所知的不多,但奴一直都知道,谢……”她知道不该再唤“大人”,只好跳过称谓,轻声道:“他并不是一个好官,有那样的结果,怨不得任何人。奴当初侍奉他,不为其他,只为报答救命之恩。” 她虽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却知道什么是好人,是什么坏人。 谢大人固然对她不错,可他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如果她因此去怨陛下,那些因谢大人而遭难的无辜之人又该怨谁? 姜青姝听她这样说,心里叹息,若换了别人,多少会因为自己的境遇产生怨怼之意,但韶音却表现得这么平静。 纵使外表柔弱可欺,内心却正直通透。 姜青姝对她心生好感,率先坐了下来,示意她不必这样紧张地站着,韶音却摇头道:“您是陛下,奴怎敢与天子同坐?今日能见到陛下,已是奴此生之幸,不知您有什么想吩咐?” “朕没这么讲究,你也不必自称为奴。” “这……不合规矩。” 姜青姝知道她紧张,倒也不勉强,她此刻赶时间,干脆开门见山道:“那朕便直说了,朕知道你如今逃离不了崔珲身边,想问你,若有机会,你可愿入宫做宫中舞坊的教习女官?” 韶音彻底怔住,呆呆地看着她,久久都答上话来。 “奴……奴不明白……”她又往后退了退,咬着唇,一张秀美动人的脸庞逆着窗外的光,那双美目里竟隐隐泛着水光,许久,嗓音带着哽咽道:“奴出身卑贱,怎么值得……” 姜青姝:“便算朕对你的补偿,朕想把你从崔珲身边带走,还是轻而易举。” 其实利用她对付崔珲也不错。 但姜青姝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何苦逼迫韶音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她想对付崔家张党之流,有的是别的手段。 韶音似乎想到什么,眸底蒙上一层黯淡之色,双手死死攥着裙摆,手指捏得泛青。 她忽然往前一步,面朝着姜青姝猛地跪了下来。 姜青姝俯视着她,“怎么了?” “陛下。” 韶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仰头望着她,“陛下大恩,奴感激涕零……可是,奴这些年被关在那个别院里,受尽崔珲欺辱……崔珲必不可能放奴活着离开……为了报答陛下今日之恩,也为了……泄奴心头之恨,奴知道崔珲的一些秘密……” 韶音不是没有怨恨。 她每一日都想杀了崔珲。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只能被人肆意玩弄,可一旦她有了反抗之力……她凭什么不报复回去? 肆意作践他人的人,就活该遭到报应。 韶音俯身一拜,“待了结此事,奴愿意追随陛下。” 姜青姝审视着她,竟从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一股冷冽如刀锋般的寒意。 “好。”她沉思良久,才说:“你有此心,朕也不勉强你。他日等你入宫,便重新做用回本名,做回韶音罢。” 婉娘这个名字不好。 温婉柔顺,一听就是男人随口所取。 韶音却扑哧一笑,摇了摇头,“陛下,奴的本名不叫韶音,奴也不愿意再做韶音了。” 婉娘,是崔珲所取。 韶音,是谢安韫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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