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暗中合计一番,终于选择一不做二不休,先打晕司空,强行带他入京。 张瑾半昏睡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总感觉她就在他身侧。 他动情地把她抱在怀里时,她总是用那双眼睛微微瞪着他,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就低头亲亲她的额角,又亲亲她的唇,直到她再也生不出一点气来;她批奏折那么勤快,一与他独处,却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打着哈欠,如一只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小幼虎;她与他手牵着手在街市漫步时,总是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笑着同他说话;她崴脚时他背着她回家,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垂落的乌发荡出梳头水的香气。 还有她站在行宫的花树边看着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写着疏离和警惕,他知道一时难以哄她开心,只能那样小心翼翼地抓着她手。 “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他反复问她。 梦里的她没有说好,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徒劳地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哄,想着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来几十次、几百次也行。 然后梦就醒了。 他醒来之后下意识去摸腰侧的香囊,却想起来,当初与她争吵时他一气之下扔在了紫宸殿的地砖上,没有拿回来。 到了现在,他竟连个念想都没有。 他立刻派人去紫宸殿找。 如今内忧外患,帝王驾崩势必会引起接二连三的动乱,要坐上那把龙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在宣布帝王死讯之前,那些难解决的朝臣、京城内外的兵防部署等,都需要张瑾来定夺,可他却只念着那个被下了药的香囊。 明明他是冷静的。 但是他却感觉到所有血液都朝心口涌动,怕香囊丢了的恐惧,居然盖过了他最在乎的利益。 可有些人,弄丢了就是弄丢了。 再怎么寻找都不可能回来,就算不接受,也总有被迫接受的一天。 找不到尸体了,封城太久了,再不宣布女帝的死讯,朝野内外才是真正要乱了。 那一日朝会,张瑾终于现身在朝会上。 皇帝驾崩的消息正式被公布。 至于皇帝驾崩的原因,除了隐瞒周铨这一环外,倒是没有隐瞒皇帝是死于许骞之手,许骞已被羁押在刑部,弑君者必要付出代价,再如何冤枉,也不过是上位者用完了就扔的棋子。 张瑾并没有为难梁毫,只是暂时让人把他关起来。 梁毫虽然背叛了张瑾,可在她无助的时候,至少只有他站出来保护她,不让她喝毒酒。 听闻帝王死讯,满朝文武大惊失色,朝堂登时陷入一片混乱,有人惶惶不安,有人震惊不已,甚至有忠心耿耿的老臣脚底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大哭道:“陛下驾崩,后继无天定血脉,这是天要亡我大昭……” 张瑾立在玉阶之上,站在空荡荡的龙椅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群臣——这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视角,任何人都想站在这里俯瞰江山万里。 身为宰相,天下军政皆过他手。 权势顶峰的滋味,他早就尝过。 张瑾侧身,看向空荡荡的龙椅,没有看到坐在上面的那抹熟悉身影,眼底不禁有些黯然。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对她,到底有多少真心?也许他只是因为权力唾手可得,才无限在心里放大爱情的重要性,人性卑劣,只会珍惜没有的,等他有了爱失去权势时,也许他又想要权力了呢?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直到站在朝堂上、龙椅边时,他又突然开始生理性地恶心这一切? 这些在乎了一辈子的东西,突然让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应该是更在乎权力一点的。 不然为什么明知道她想要的是独掌大权,却还抓着实权不放,还想要权力和爱情兼得?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权势、爱情、亲情哪个更重要,因为他一直都那么理所当然地都要。 这十几年来,他雷厉风行,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 处于这样混乱的状态,张瑾一思考这些就头痛,也分不清是太阳穴更痛还是心脏更痛,一向精力无限的张相,第一次站在朝堂上感到力不从心。 “帝王驾崩,无天定血脉,当请示相国寺,于宗室之中令择合适之人继位。” 张瑾平复许久才开口,沉默许久,又闭目道:“退朝。”
第259章 碧落黄泉3 帝王驾崩的消息,引起朝堂巨变。 一部分忠心耿耿的老臣无法接受,不敢相信一国天子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天子身侧千牛卫随身护卫,两位千牛卫大将军不知去向,而天子,至今连个尸首都没有。 宣布死讯的是张瑾,但张瑾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他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已久,到处都是他的党羽,狼子野心路人皆知!陛下说不定就是他杀了的! 交不出陛下的尸身,谁听他一面之词! 那些忠心耿耿的刚直之臣哪里忍得下这口气,譬如御史房陈对张瑾有怨已有,当即在朝堂上痛骂张瑾,却被殿上禁军直接拖了下去,胆子大骂一个拖走一个,再有扰乱者当场杀之。 只要一见血,众人见状,便敢怒不敢言。 尚书右仆射郑宽也故作激愤,又装作被震慑到的样子噤声不言,不曾与张瑾正面作对,然而一出宫便与几位大臣互相使眼色。 兵部尚书李俨压低声音:“暂且让他们得意,我稍后再去派人传信给几位王爷,还有长宁公主,让他们提早防范。” 郑宽微微颔首,沉声道:“张瑾说择合适宗室继位,只怕只是权宜之计,我们要尽快一些了。” 只要张瑾有当皇帝之心,所谓的从宗室之中选择合适之人,其结果自然是所有宗室皆不合适,不是自觉德行不够主动推诿,就是会提议推举有能力的贤者为君,毫无疑问那就是张司空。 而所谓的请示相国寺,在郑宽看来,那更是借口,只要过段时日声称神明选定司空为继任之人,就能从舆论之上堵住悠悠之口。 就在这关键时期。 宫中突然传出一则消息。 一则令所有人皆始料未及的消息。 ——侍君灼钰受到帝王驾崩消息的刺激,忽然恢复了神智,声称自己已经怀了皇嗣。 眙宜宫内。 “怀孕”的少年手持剪刀,双瞳森冷,没有任何宫人侍卫敢靠近他分毫,几乎所有太医都不敢过来为他诊脉,唯恐被牵涉其中。 这个关头,只有敢戚容过来问诊。 灼钰曾备受戚容照顾,他只信戚容,只允许她靠近自己。 戚容提着药箱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彻底颠覆自己印象的少年。 灼钰依然漂亮得不似人间中人,睫羽纤长,一双乌眸潋滟得张扬,白得近乎渗人的脸色上,唯独唇色殷红似血,浑身上下已摆脱天真稚气,只余冷厉阴沉。 他便是静静坐在那,也好似诡画中走出来的一缕索命幽魂。 乍闻皇帝驾崩的少年,此刻精神看着不太对。 灼钰冷冷睥着四周所有人,目光阴冷如毒蛇,又冷又厉,恨不得捅死所有人,只有看到戚容时,眸光才闪了闪。 戚容俯身行礼,“臣来为侍君诊脉。” 灼钰冷冷开口,嗓音清冽动听,“你过来。” 恢复正常咬字发音的少年,声音也是出奇得好听。 戚容顿了顿,恭敬地垂着头上前,小心翼翼地为灼钰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 她微微俯身,屏息凝神,认真把脉。 心底却越来越惊。 ……不对。 侍君根本没有身孕。 他在谎称自己怀孕?他要干什么? 戚容越来越惊,猛地抬头,骤然撞进灼钰浓黑得化不开的眸底,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泛红的眸子里藏着丝丝癫狂的笑意。 他好整以暇地睥着她,唇角挑着的那抹讽笑格外刺眼,像是在无声跟她说:“你发现了啊。” 你发现了啊。 发现了又怎么样?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我劝你最好别阻止我。 简直疯了。 戚容觉得灼钰真是疯了。 在这个关头,声称自己有孕,就是把自己推到漩涡之中,他势单力薄,如何能与张司空抗衡?万一挡了他们的路,那就是找死。 陛下不在。 没有人能护得了他。 戚容理解灼钰的难过,起初她听闻陛下驾崩的消息时,也是惊怔、不解、愤怒,宁可相信这只是陛下所布的一场局,或是一场梦。 纵使想要为陛下报仇,但她知道现在做什么都只是白白送命,只能等待。 可灼钰等不了。 知道她的死讯时,那个苦苦等待的小傻子就被彻底杀死了。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只想向他们索命。 戚容和眼前的少年对视,清楚地看到那双乌眸里的决绝,相比于张司空势力滔天,这少年一无所有,只有一具单薄孱弱的身躯,可以为刀为剑。 灼钰从来不怕以卵击石。 也从不怕死。 如果没有陛下救他,他就早死了,现在也不过是去走该走的那条路,如果有幸死了,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去地下与她团聚。 戚容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这亲眼目睹一场又一场因权势而生的悲剧的女医,终于忍下眼底微微的热意,艰难收手起身,对守在门口的侍卫说:“侍君的确有身孕了。” ——她尊重灼钰的选择。 这世上哪有傻子受了刺激就恢复神智的?不过是一个清醒的人在时时装傻,如今他破罐子破摔了,什么都不惧了,哪怕被人指成是欺君,可他最想在清醒时见到的那个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又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门口的侍卫有一瞬间的愣住。 随后那人就快步离开了,去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主子。 如今宫内宫外都被张党控制,侍君有孕的消息传不出去,暂时被他们压住,眙宜宫外都是他们的人,眼前的侍卫也是。 如果张司空想要帝位,他一定会派人除掉这个孩子,不会将灼钰有孕的消息公布出去。 戚容似有所感,转身看向少年。 沉默许久,只是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臣去开些方子,侍君身体一向不好,为了腹中龙种,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灼钰看着她道:“多谢戚太医。” 多谢她,肯让他搏一次。 戚容拿起药箱,抬脚出去,头也不回。 灼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一片冰冷,随后收回目光,垂睫看向右手。 他的掌心,捏着一块玉佩。 这是姜青姝临行前留给他的。 这个骗子。 她就是世上最可恶的骗子,骗他等她,一次又一次。 可骗他也好,哪怕哄骗他等上十年二十年,他也能心甘情愿地等,只要还能再见她一面,可为什么,她自己却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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