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篡位之后,她更没有笑过了,那双眼睛里时时噙着惊恐的泪水,愤怒又绝望。 奇怪。 到底哪里不同了? 他微微垂睫,长睫之下的眸光暗沉,眼前凭栏凌风的女郎蓦地抬起右手,卷起纱帘。 她的那双眼睛,明亮有神、锐利如刀:“言归正传,大人去调查那个案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不打哑谜了。 裴朔也不再遮掩,缓缓道:“此案疑点甚多,涉及杀人埋尸案,结案却如此迅速,又有左威卫大将军之子作为证人,被害人全家被杀,手法残忍,不像平民所为,而这左威卫大将军曾是谢尚书部下,大理寺卿与谢族走得极近,焉知不是在故意掩盖?” 她垂睫思忖:“你怀疑这是权贵杀人,栽赃陷害?” “有金吾卫亲自抓到的替罪羊,再随意找几个证人证据,定罪何其简单?这些人会如此做,并不稀奇,既身在此位,想必平时没少大开方便之门。” “翻案重审,需要铁证,你又去何处找?” “我会亲自调查审问。” “你如此笃定?”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翻案成功,大理寺可以解释为当时调查遗漏,或是推个替罪羊出来惩处,依然不能撼动谢党根基。” “若是闹大呢?”裴朔抬眼,反问:“若是此案迟迟结不了,遇到阻力,最后惊动御史台,干系到司法公正呢?” 姜青姝眸色微沉。 “你还真是胆大。”她说。 “不惧刺客,不惧生死。”他答。 “……” 姜青姝伸手放下纱帘,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再开口。 该问的她都已经问了。 本来,她还没有到一定要和裴朔见面的地步,还可以再远远地观察他一番,谁叫今天预知到有刺客,便顺便来聊一聊。 还不错。 他对答如流。 裴朔又夹起一道菜,喂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等到差不多吃饱了,他放下筷子擦干净嘴角,笑问眼前的少女:“所以娘子相信在下了吗?” “信,为什么不信?就算大人失败了,那也是大人一人承担后果。” 她整理裙摆起身,裴朔见她起身,立刻也站了起来,比她高了足足大半个头。 他垂睫望着她面前飘荡的薄纱,“您还真是无情。” 她仰头朝他嫣然一笑,“这世上有很多人,有人淡泊名义,有人徐徐图之,有人剑走偏锋,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代价,大人失败的代价很严重,但好处也是无限的。” 他抬手一拜,“受教了。” “我会派人保护你。” 她摇了摇随身带着的铃铛,外面的霍凌便快步进来,她转身要走,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身道:“对了,裴大人等会走的时候,记得把账结一下。” 裴朔:“……” 裴朔:“……啊?” ???他听错了吗? 裴朔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少女狡黠地笑了笑,理所应当地说:“小女子可没有说要请裴大人吃饭,听说裴大人最近在兵部蹭吃蹭喝,想必省了不少钱吧,一顿饭钱应该没问题……哦对了,这酒楼也是可以赊账的,没钱可以从俸禄里扣。” 裴朔:“我……” 裴朔瞬间石化,张了张口,便看见这少女提着裙摆,如一阵风儿似的蹿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影。 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没见过这种皇帝。 裴朔整个人都不好了,站在那儿呆若木鸡,简直是晴天霹雳,他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以前那些人被他被骗吃骗喝是什么感觉。 他扶着额头长叹一声,“果然不可大意……” …… 另一边,姜青姝跑出了酒楼。 她一边忍着笑,一边跟身边的霍凌说:“霍卿,你方才瞧见没,方才那裴朔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 还以为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方才滔滔不绝何其淡定,还说自己不怕死。 原来怕的是请客吃饭啊。 活该。 叫他薅兵部的羊毛。 四舍五入也是薅国库羊毛了,作为一个抠门老板,不让他全吐出来怎么行? 姜青姝笑得停不下来,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霍凌站得笔直如竹竿儿,无奈又不解地望着乐不可支的少女,“陛下,就这么好玩吗?” “好玩儿呀。” 她抬起头,瞧到少年一本正经绷着的脸,顿时觉得有趣,踮起脚捏他的脸颊,“小将军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还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呢?” ……那不叫不苟言笑。 而是这少年天生性情内敛腼腆,作为贴身侍卫,太爱笑的话,会显得很不称职。 大街上人流涌动,霍凌猝不及防被少女捏到脸,耳根骤然爆红,无措地偏头,鬓角几缕碎发扫落,挡住他惊惧又茫然的目光。 【霍凌爱情+5】 姜青姝瞪大眼睛,触电般猛地缩回了手。 ……不是吧。 她就随便一捏啊。 【当前霍凌爱情值:5】
第33章 大理寺案1 霍凌开始心神不宁。 那一瞬间的心跳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几乎要冲破这皮囊的桎梏,好在他死死攥着剑鞘,才没有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态。 这少年再懵懂,也知道自己方才是真真慌了。 为什么慌? 不过是捏了一下脸。 陛下捏他脸,或许是半开玩笑的意思。 陛下看似是九五之尊,实际上年纪也不大,顽劣活泼一点也是正常的,她刚刚笑得那么开心,不过是想让他陪她一起笑。 ……是这样吧。 一定是这样。 他紧张,他慌乱,他忐忑不安,一定是因为这是尊贵的女帝,这只是臣子对帝王的敬畏。 少年睫毛狂颤,眸子里惊色褪去,只余迷茫和无措。 一阵极淡的风擦着他的手臂而过,他抬眼,看到少女的帷帽薄纱掠了过去,身影很快没入人流。 他连忙追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 霍凌亦步亦趋,也没有说话。 心有惶惶焉,不知身在何处。 目之所触,唯此一人。 最后,她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外停下,微微抬起下巴,清淡道:“这便是齐国公府了。” 霍凌这才过神来,看向那扇紧闭的宅邸大门,压低声音:“齐国公一定认得陛下,陛下不宜露面。” “所以,你去。” 她沉吟道:“我们绕到后门去,朕就在外面等你,以霍卿的武力,翻墙溜进去不难吧?你直接去祠堂找王楷。” 她刚刚从实时里监控到,王楷今天被他爹罚跪祠堂了,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 一天天的,也不安生点儿。 真是妈见打。 霍凌:“……是。” 首先,要绕到后门去。 这齐国公府实在是庞大,正门和后面之间有好一段距离,足足需穿过一两条街,步行许久,才可以抵达后门。 好在姜青姝今日不着急。 今日与往常不同,她出宫特别顺利,在外面多滞留一会儿,也不会有人管她。 因为今天,千牛卫不是薛兆轮值。 霍凌本在家中轮休,是被她硬拽着出来的。 最主要的是,张相这段时间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居然不加班了,姜青姝各方面都变得比较宽松。 首先中书省扣押的折子变少了,御前的折子变多了,最近包括大理寺案等一系列的事件,都是她直接下诏处理的。 张瑾人不在,也没驳回她的诏令。 其次,薛兆见张相不在宫中,也没有额外找她麻烦,到了下值时就直接出宫了,和她比较相安无事。 总之。 她最近自由了不少。 其实最开始,姜青姝怀疑张瑾是故意在钓鱼,先放松约束任她蹦跶,就像刑部挖坑给裴朔一样,等某种目的达成之后再跟她翻脸? 很有可能啊。 张瑾想管她,随时都可以,现在无非是没有大事,她又明显跟谢安韫过不去,他才不那么针对她了吧? 要知道刚穿过来时,她几乎是被他半软禁在紫宸殿,连吃饭睡觉都不能做主。 姜青姝并未放松警惕,直到秋月告诉她,张瑾这几日的确是有事。 “臣去中书省时的时候,听到那边的舍人说了,张家的小郎君近日回京了,兄弟多年未见,张相便暂时放下堆积的公务,留在府中与小郎君团聚。” 她疑惑:“小郎君?” 张瑾有弟弟? “是。”秋月说:“二郎单名一个瑜字,与张相一母所出,也是张相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张相对外冷酷淡漠,唯独疼爱这幼弟,据说,当年若非为了幼弟,张相也不会毅然入仕。” 长兄如父。 张氏一族只剩下这两个遗孤,倒也可怜。 姜青姝得知此事之后,才稍稍放下了戒心,既然张瑾亲弟弟归京,估计张瑾一时顾不上她。 来到齐国公府的后门处,姜青姝寻了棵粗大的树靠着,对霍凌吩咐道:“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只需将朕的话带到便可。” 她跟裴朔说了,会保证他的安全。 实际上,她自己能使唤的侍卫都不多,拿什么去保护他? 那当然是……让王楷这种现成的两面派来了。 她淡淡道:“你去告诉王楷,向朕表忠心的时候到了,不想让那认罪书见天日的话,便保护好裴朔,不许裴朔被谢安韫的人刺杀成功。” “考虑到他还在谢安韫跟前不能暴露,故而全部过程和手段,朕都不过问。” “朕只看结果,裴朔若是死了,他也别想活了。” 王楷这种两面夹着的中间党,又怕得罪谢安韫又怕得罪女帝,定是要两头都糊弄好,肯定会尽心竭力。 如果谢安韫把派刺客的活交给他做,那就更好办了,他大可以养两拨人,一拨人刺杀一拨人营救,自导自演。 反正,裴朔交给他了。 霍凌没想到陛下让他传话的内容是这个,顺着她的话一想,顿时觉得这个王楷世子也是可怜,自古两面派最不好当。 他抬手,“遵命,属下去去就来。” 说着,这少年以轻功轻松一跃,上墙犹如足踏平地,顷刻间消失无影。 姜青姝看着他离去。 她一垂长睫,安静等待。 …… 霍凌的武力值很高,能在寻芳楼这种地方出入自由,又能一脚踹飞几个刺客,混入区区一个齐国公府简直是易如反掌。 即使齐国公很大。 没有女帝,加上轻功辅助,这小将军几乎是没有任何阻碍,就找到了祠堂。 他从瓦片上一跃而下,利落地敲晕几个守门的下人,然后一脚踹开祠堂大门,跪在祠堂里昏昏欲睡的王楷听到声响,浑身一个激灵,看到霍凌的脸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跪久了产生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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