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模样,无端显得无害。 赵玉珩伸手摸了摸天子的发,像摸一只正在进食的幼虎,看着她被养得一日日爪牙锋利,将来或许有一日,会变得危险到不可触碰罢? 很快,姜青姝吃得已有七分饱,她还想再吃一口糕点,赵玉珩却命人撤下那些糕点。 “很好吃。”她抬头说。 赵玉珩把最后一碗羹汤放在她跟前,低声说:“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已经这么晚了,吃撑了对胃不好。陛下,把这碗汤喝了,是暖胃的。” 姜青姝:“……好吧。” 在君后跟前,姜青姝的健康问题,是半点由不得自己做主。 其实她大可以不理会,对他冷言冷语,斥责他多管闲事,完全不领情,但对方悉心照料至此,她又怎么好如此? 姜青姝又捧着小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待到喝完最后的汤,胃的确很舒服,既不饿,也不撑,赵玉珩抬着她的下巴,要细细给她擦嘴。 她甚为别扭,红着脸偏过头,去抓他手里的帕子,“这点小事,朕自己来。”她极快地擦干净嘴,朝着他转了转脑袋,让他检查。 “君后满意了吗?” 赵玉珩笑了,“很好,很乖。” 姜青姝也笑了起来。 随后,二人在凤宁宫的庭院中慢悠悠地吹着风散步,权当做消食,姜青姝望着天上的一轮上弦月,问道:“三郎平时有想念过宫外吗?” 他说:“想过,不过也无甚可想。” “为什么?” “臣十七岁入宫时,每日都想离开此地,时间久了,渐渐明白,宫内宫外无非皮囊所限,便是去了宫外,又能做什么呢?” 世家子弟骑马、狩猎、宴饮,那些皆不是赵三郎所爱。 就算出宫又能怎样呢? 赵玉珩说:“臣如今已经开始慢慢接受了,其实每日这样看着陛下在前朝努力,臣心里也很高兴,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实现夙愿的方式?” 她可以实现他的夙愿。 他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理想。 姜青姝偏头看他,轻轻一笑,“三郎和朕有同样的心愿,既然如此,那三郎就一直看着朕吧,不要离开。” “臣会好好看着七娘的。” 赵玉珩在月下拉着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来,远远侍奉的许屏看着这一幕,心中只道好一对璧人,可真般配啊。 他摩挲着她的耳后,观察着她的脸色:“陛下困了么?” “嗯。” 这几日每天都被他逼着早睡,现在她的生物钟真是被硬生生扭了过来,到点就困,想熬夜都熬不了。 就算是穿越之前,她的作息也没有这么健康过。 跟赵玉珩在一起,真是养生到了极点。 姜青姝又与赵玉珩说了一会儿话,便转身去沐浴更衣,随后就歇息了。 翌日。 早朝时分,有大臣奏报了三件事。 首先是青州丹柏县连降暴雨,庄稼冲毁,百姓房屋被毁,大量灾民涌现别的县。 因为古代消息传递实在滞后,且丹柏县县官最初以为只是小灾,隐瞒不报,也没有管那一小批灾民,后来发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这才开始上报,消息传到御前时,距离涝灾已过去了一段时间。 张瑾冷淡道:“户部尚书即刻准备赈灾事宜,着令青州刺史安顿流民,抚恤农户,谨防地方暴动,待水灾停歇,重新统计人口,不得有隐户。” 户部尚书崔令之连忙出列,“是。” 张瑾又道:“有旱涝不报,主司应言而不言,令当地县尉杖七十,革职问罪。流民逃蹿,郡守或失察、或隐瞒不报,罚俸一年,允许将功补过。” 吏部尚书连忙应道:“遵命。” 在处理地方灾情这方面,张瑾已经很有经验,安排得有条不紊,姜青姝在这方面反而不是很懂,看着他安排,暗暗记下他方才的话。 随后便是御史台谏言。 宋覃果然对女帝的床帏之事十分执着,再次提议女帝选秀。 宋覃言辞激动:“如今后宫空虚,君后体弱,陛下膝下并无子嗣,宜尽早遴选合适的官家子弟,为陛下开枝散叶。” 姜青姝:“……”真的是够了。 姜青姝:“此事不急。” 宋覃:“陛下!这不仅仅是陛下家事,涉及皇储,更是国之大事!君后既然四年无法被陛下诞育子嗣,陛下便要尽早选秀,切不可敷衍了事。” 姜青姝眼皮子跳了跳。 赵柱国今日来上朝了,此刻已经有些不满,冷哼道:“陛下还年轻,岂能耽于后宫!宋中丞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宋覃身为十年都得不到提拔的御史,可谓天不怕地不怕,冷静回怼:“赵柱国此言差矣,君后体弱,若皇室血脉延续皆系于君后一身,也不知君后可否担得起?” 谢党有大臣开始动女帝后宫的心思,连忙出列道:“臣附议,宋御史所言极是。”话音刚落,便看到谢尚书在瞪自己。 那大臣:“……” 对方一头雾水地摸了摸鼻子,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能给女帝后宫塞人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谢尚书看起来有点生气了? 其他几个世家也纷纷出列,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多数人是赞同的。 毕竟如今女帝后宫只有君后一人,实在不利于局势平衡,有时枕边风的效果还是很重要的,谁都不希望这便宜让赵家独占了。 姜青姝听得简直脑仁疼。 果然,每个皇帝都受不了大臣插手后宫之事,但是每个皇帝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种场面。 最后她折中道:“众爱卿所言,朕已明白。可而今国库空虚,朕忧心地方涝灾,无心选秀,礼部尚书可先将选秀事宜列出条陈,容朕仔细斟酌。” 礼部尚书一拜:“是。” 随后,便是第三件事。 吏部尚书郑宽再次出列奏报,对于监门卫大将军空缺一事,吏部参考兵部职方司提供的名册,已经拟出了几个待选名单。 郑宽心里明白,从天子最近的举措也可以看出,天子并不想任由世家的人,于是他推举的名单大多是背景清白的白身,看起来都无可挑剔。 姜青姝没有答话。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数值如何,但她更确信郑宽不会完全推举背后没有支持者的人,她更想培植自己人,并不想这么早定下人选。 但张瑾没有给她机会。 张瑾站在那等郑宽念完名单,便淡淡道:“范高寒,此人可以委任。” 郑宽习惯性地把张瑾的话当成谕令,闻言就要领命,还没来得及弯腰,便听上面的女帝说:“不行。” 众人微微一惊。 这是姜青姝第一次在朝堂上公然反驳张瑾,众臣面面相觑一阵,都默不作声,郑宽也僵在了原地,悄悄观察张相的脸色。 张瑾神色毫无波澜,淡淡道:“范高寒身家清白,且为人忠心,亦立下过功劳,当年为武举第一,可堪大任。” 姜青姝说:“有关人选,朕还想再考察考察。” 张瑾皱眉,抬眼,眸色微冷,“陛下。” 姜青姝不想退让,监门卫为内军,不选好这个位置,将来或许会有第二个刺杀事件,她好不容易将身为谢党的樊聪撤职,绝不能让张瑾安插自己的人。 她和张瑾远远对视着,尽量克制紧张,用缓和的语气说:“此事不急,任用贤才自然要多方面考察,郑卿方才推举的其他人未必也不行。张相就让朕再斟酌一二,可以吗?” 张瑾冷淡地看着她。 殿中此刻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姜青姝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她知道,张瑾并不稀罕给她面子。 她对上他,显得太无力了。 就在她想如何再开口时,一直旁观好戏的谢安韫倒是笑了一声,“陛下说的有理,监门卫大将军品秩极高,又直接关乎宫禁安全,仔细挑选挑选,也是极好的。” 姜青姝忍不住看了谢安韫一眼。 这个人居然帮她说话了。 谢安韫的行为不难理解,刚被撤职的樊聪是他的人,谢安韫当然很是不悦,但与其安插张瑾的人,他更乐意看女帝去争夺这个人选。 “张相以为呢?”谢安韫语气挑衅,笑道:“张相这么急着敲定人选,该不会有私心吧?” “谢尚书慎言。” 谢安韫捧着玉笏出列,拜道:“张相素来公正,陛下想要多考察几日,亦无可厚非。” 张瑾乌黑的双瞳仿佛蒙了一层冰,甚至不屑于去多看谢安韫一眼,仅仅安然地立在那儿,便赫然令气氛紧绷。 他似是在思忖,片刻后平静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那便再考察几日。” 姜青姝微笑:“好。” 她看起来毫无不悦之色,甚至还很体贴地对张相说:“这几日人选考察,朕还是要劳烦张相。” 张瑾抬手拜了拜,也算尽了臣下的礼。 散朝之后,众臣不由得对朝参上的事议论纷纷,姜青姝看着张相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天子神色并无不悦,但秋月却看出她是在努力克制,在她耳侧小声道:“陛下不必为此动怒,张相向来如此,其实陛下今日能在早朝上争取到让步,已比之前强上许多。” 姜青姝闭了闭眼,“那是因为谢安韫开口了。” 党派制衡,谢安韫开这个口,也不是为了她。 “张瑾肯让步,无非笃定即使再过几日,监门卫大将军的人选依然不会变。”她头疼不已:“朕这几日一直在找人选,当真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朝中可用之才几乎被他们尽数瓜分。” 秋月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客官地提议道:“有些事只能徐徐图之,陛下切莫操之过急,若实在无法定下人选,不如便让步张大人,与张大人之间的关系切不可过僵。” 姜青姝:“朕明白。” 为君王不可任性,亦不可轻易展现喜怒,不能让臣下以为,这个皇帝会轻易因为一些小事而斤斤计较。 姜青姝右手敲着桌面,沉吟道:“秋月,你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些羹食,在今日张相下值之前送过去,顺便犒劳犒劳中书省诸位,再给今日负责涝灾的吏部和户部各送一份。” 秋月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第35章 大理寺案3 裴朔已开始着手查案。 因刑部对大理寺案有所质疑,此案大理寺需要避嫌,故而刑部派来了几个官员重新核查此案细节,裴朔也在此列。 想杀裴朔的人自然在伺机下手。 姜青姝在君后宫中喝茶,看着实时上面时不时蹦出的王楷动态,神色冷静:“希望那个王楷能聪明点,能瞒过谢安韫的眼睛。” 赵玉珩问:“陛下觉得,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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