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先帝便撤了此军?” “姚蒙年末入宫赴宴,于礼仪上过于僭越,此事被指为拥兵过重无视君威,后来在几位重臣的共同弹劾谏言之下,先帝问罪姚蒙,再将吴州军事划分给毗邻二州,撤除朔北军,二十万大军重新分配,部分遣散。” 姜青姝细细思索,觉得此举措倒也合理,节度使实授旌节,权力过重,真的很容易生变。 她伸手翻了翻页,细细看了看,又说:“这朔北军镇守漠北二十年,军中老将领只怕只知统率,不知帝王,陡然遭此裁撤,只怕心生不满。” 五年前。 并不是很久远。 裴朔在信中说,那个嫌犯看似是个屠夫,手中的茧子却表明他曾是个持剑习武之人,本朝实行府兵制,按照规定,成年男子若二十一岁从军,退伍便是六十岁,无故不得退。 所以裴朔认为,那嫌犯是被朝廷所裁撤的。 按照年龄推算,近十年裁撤的军队,也只有吴州的朔北军。 而裁军,朝堂一般会给予补偿,甚至会赐予勋官名号,能在乡中任职,可以自己谋得生计。吴州当地的士兵按理说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京中来。 怕是有什么隐情。 其实姜青姝有一些觉得裴朔过于缜密,甚至是想的太多了,谁查案还会对嫌犯的背景深挖细究?但她依然选择相信裴朔,替他走这一趟。 她突然说:“当时裁撤的士兵都是如何安置的?可有名册?” 谢安韫说:“有。” “朕要看看。” 谢安韫没有动。 她偏头看向他,发现他深深地盯着自己,“陛下这么关心这朔北军是为何?” 她毫不避讳地回视,“天下百姓,皆为朕之子民,为何不能关心?” 谢安韫倒也不为难她,回身吩咐小吏,片刻后,昔日的文书被呈了上来,这一批是已经誊抄好的,上面的墨迹还很新鲜。 姜青姝很快地翻看,果然印证了裴朔的猜测,当时军队人口趋于饱和,军费过重,先帝并没有扩建府兵规模,甚至还大大削减了,老兵被安置在吴州当地,伤亡者还额外分了田地。 她心里暗叹。 那嫌犯怕是冤上加冤。 姜青姝只是粗略地扫视了一下重点,她没有注意到,谢安韫一直在看她。 等她看完之后抬头,恰好对上谢安韫放肆大胆的视线,不由得皱眉。 “谢卿自重。” 谢安韫看着她,慢条斯理道:“臣方才只是在想,陛下今日一身常服,头上也没有戴什么东西,着实太素了。” 姜青姝:“哦。”多管闲事。 谢安韫突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一只坠着流苏的琼台凤尾簪来,金丝绞着凤首明珠,熠熠生光。 “臣觉得,这只簪子适合陛下。” 姜青姝:“……”上班随身带钗子,别告诉她,他不会天天都带在身上想送给她吧? 她并不想收谢安韫的礼物。 她看了一眼那簪子,委婉拒绝:“朕身为君王,当以身作则行节俭之事,不当戴如此浮夸华丽的簪子。” 谢安韫神色微冷:“陛下不要?” “不要。” 你还是给你外头养的其他美人吧。 谢安韫眸色暗沉沉的,没说什么,突然咔嚓一声,他直接把那只发簪掰断了,价值连城也毫不心疼,看得姜青姝眼皮子一跳。 他将其掷开,冷声道:“既然陛下不喜欢,那此物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姜青姝:“……” 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性格很容易走极端。 拜托你搞清楚,女生拒绝一个男人的礼物,嘴里可能是各种各样的理由,那也不过是委婉地给你一点面子,但究其根本,就是不喜欢你,不想接受任何礼物给人希望。如果这是君后送的,她是会要的。 他掰簪子有什么用啊? 姜青姝皱起眉头,她身侧的秋月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拾起地上的簪子,笑着道:“这做工倒是罕见的精细,谢大人的眼光委实不错。” 秋月时时刻刻都在操心小皇帝的安危,以忍字为主,但对谢安韫,姜青姝却不给面子,直接道:“谢卿好意,朕心领了,日后莫要再如此铺张浪费。” 谢安韫:“陛下说这话,真是狠心啊。” “狠心?” “臣被拒绝,简直难过得连心都要快碎了。” 谢安韫又上前一步,却被薛兆眼疾手快地拦住,他看了一眼薛兆,嘲讽道:“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啊,陛下打算以后每次见臣,都带上薛将军么?” 话如此说着,他的目光却陡然森冷了下来。 这温柔才装了片刻,便又装不下去了,他果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啊,谢安韫在心里暗叹,目光却依然死死地攫住她。 姜青姝含笑看了一眼保护她的薛兆,说:“未尝不可。” 谢安韫:“薛兆也未必比臣安全。” “那还是谢卿更危险一些。” 谢安韫听到她毫不犹豫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起来,笑容中却带着自嘲的意味,“臣算是明白了,臣现在的形象完全没办法挽回了,就算变得和君后一样,陛下也独独对臣有偏见,不喜欢臣。” 姜青姝:“……” 这话怎么听起来又酸又哀怨,完全不像谢安韫的风格。 谢安韫有很多眼线的。 最近,无论是那个翰林沈雎、还是内侍省的内线传来的消息,他们无一不在跟谢安韫提及,说女帝和君后感情极好,日日同床共枕,白天时常下棋赏花,二人说说笑笑,简直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他甚至不敢听细节。 谢安韫快忍不下去了,他太想她了,如果早知道下毒之事会导致她和君后走得这么近,他那日一定不会派人下毒。 年少时,谢安韫奚落赵玉珩仕途断送、困于深宫,而他春风得意,无比逍遥。 如今却尽是意难平。 他本可以娶她的。 她本来就是他的。
第37章 大理寺案5 好在放置文书的处所此刻没什么人,谢安韫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并没有很多人听见。 秋月神色变幻,双手捧着断裂的簪子,垂首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而薛兆,只是面无表情地按剑而立。 他身材健硕,如同一堵宽大的墙,就这么大剌剌地挡在女帝和谢安韫之间,也没有任何不自在。 他对谢尚书说的这一番话毫无反应,也对谢尚书求爱不得的心思不感兴趣,甚至觉得他有点无聊。 他只是时刻防备地盯着谢安韫的动作。 只要他敢上前一步。 只要他敢动一下女帝。 谢安韫自然没有动,他只是看着薛兆身后、气定神闲的女帝。 “好了。” 姜青姝仅仅只是轻笑一声:“谢卿身为朝臣,当建功业、扶社稷,如此站在这里自怨自艾,才当真是弄不清自己的位置,徒徒落了下乘。” 她神色安然自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可越是如此,越显得方才他那番剖白可笑至极。 她啊,并不在乎。 谢安韫看着她,眸子仿佛蒙上一层水光,波动起伏,潮湿晦暗。 姜青姝示意秋月把文书放回去,理了理袖摆道:“时辰不早了,辛苦谢尚书了,朕也该回宫了。” 谢安韫后退一步,抬起手行了一礼,“是。” 姜青姝从他面前施施然走过去,广袖掠起的风隐约带着御前特供的熏香之气,萦绕在鼻尖。 守在外头的尚书左丞尹献之见到女帝出来,连忙躬身相送。 “恭送陛下。” — 姜青姝返回紫宸殿后,亲自写了一封密信,折好交给身侧的秋月,让她寻机转交给霍凌,顺便扫了一下秋月的数值——忠诚98。 如果说,秋月的初始忠诚度是因为先帝所托,如今的她才真正算是姜青姝的心腹。 自她穿越后,秋月虽在她跟前殷勤忙碌,对她的命令也次次遵守,但终归只是被动行事,不曾主动。 譬如她在御花园被谢安韫截胡时,秋月是不曾相护的。 此外,秋月也时刻恪守规矩,几乎不与她说笑。 但有过设计谢安韫、敲打王楷、让秋月掩护出宫等一系列事件后,秋月已经能感觉到女帝的充分信任,如今在御前偶尔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与女帝说笑。 方才谢安韫掷开那簪子时,秋月主动去打圆场。 姜青姝察觉到了细微的变化,一看数值,果真如此。 她突然说:“阿月这几日也辛苦了,今日便早些下值歇息吧,朕桌前这一盘桃花糕味道不错,你便与底下人分食了罢。” 秋月惊讶地看向她,随后连忙行了一礼,低声道:“那不过是臣的本分罢了,臣能力有限,许多事不能为陛下分忧,才是惭愧,怎么可以再要陛下的赏赐?” “你在想什么呢?”姜青姝含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托了托她的手臂,“朕今日没胃口,这糕点放着岂不是浪费了?正好你没尝过,这一回御膳房新厨子做的糕点甜而不腻,很是可口,你也来尝尝。” 她这副轻松散漫的口味,就好像只是一个青春年华的活泼少女,在和身边亲近的人分享喜欢的甜食。 秋月笑了笑,也不再推脱:“多谢陛下。” 【秋月忠诚+2】 很好。 最后再一推动,就满了。 等秋月下去之后,姜青姝又继续翻奏折。 而宫外。 裴朔第二日一大早,就收到了密信。 他展开密信,迅速扫了一眼便已记下,以火烧毁密信,随后便起身去了刑部。 “大人。” 他直接求见刑部尚书汤桓,开门见山道:“下官想调取荆玮过往的全部记录。” 荆玮,便是那个嫌犯。 汤桓颇为惊讶。 但他既已支持裴朔,只要裴朔能证实大理寺此案的确有失偏颇,他便不吝援手。 汤桓当即让下属开始查卷宗。 但由于刑部每日处理的事务太多繁杂,荆玮又不是什么特殊人物,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裴朔又道:“查近五年,平康坊。” 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大概只用了一个时辰,有小吏翻到了案卷,居然还有好几起,虽说都不是大事,但能被刑部记录在案的,几乎都涉及达官贵人。 也都与死者歌伎有关。 死者身为教坊官奴,也时常会赴达官贵人的宴会,表演助兴。 裴朔仔细看了记录,便大抵明白了。 “敢问裴员外郎看出了什么?”侍郎季唐甚为好奇,试探地问裴朔。 季唐这几日一直在观察这个官场新人裴朔,对他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轻蔑打压,渐渐变成了“没事别招惹”,如今裴朔在悄悄查这案,季唐一边看戏,一边居然产生了“这次裴朔折腾的终于不是我了”的庆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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