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漪时常在女帝身边侍奉,对朝中臣子的关系也耳濡目染,记得一二,便说:“宋琸之父,是郑侍中的外孙,臣猜想,也正是如此,以崔家的眼高于顶,才会拒王家等大族的提亲,反而看中看似清贵之流的宋家。” 姜青姝看了她一眼,“阿漪有何看法?” 邓漪连忙道:“臣见识有限,不敢妄议朝政大事。” “但说无妨。” “臣以为……崔郑素来毫无瓜葛,继卢氏落没之后,郑家在朝中看似还有一席之地,不过依仗郑侍中,但侍中年迈,若……再过几年,侍中去了,那郑家的势力将大不如前……”邓漪小声说:“崔族如今以张相马首是瞻,郑家若想长盛不衰,投靠张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姜青姝不置可否。 邓漪:“所以陛下……是不赞同那婚事吗?” “士族之间一贯互相通婚,但门第兴衰,几时又是全然靠姻亲维系起来的?”她笑了笑,“初九朕去赴宴,当日若出意外,兴许会有人往朕身上揣测。” “意外?” 是啊。 又有事要发生了。 姜青姝在实时监测到了一些人的动向,不难推测出他们是想破坏崔宋的婚礼,这些人到底在不安什么呢?越惧怕,越容易露出马脚,越容易自找灭亡。 姜青姝转身进殿,进入内室,绕过屏风,躺下歇息。 天亮之后,就是七夕佳节。 先帝时每逢七夕,时常在乞巧楼众君设宴,并邀请各命妇女眷,姜青姝凌晨时刚杀人见血,又顾念君后体弱,一切从简,只和赵玉珩在宫中晒书晒衣。 晒书床上摆满了书册,风吹页动,犹如一片翻飞的雪浪,伴着淡淡墨香。 薛兆来了一次。 他来回踱步,似有些焦急,问一侧的霍凌:“陛下和君后一直在一起?” 霍凌:“是。” 薛兆挠了挠头,悄悄往里头瞄,不由得咂舌,“君后的藏书也太多了……” 不愧是当年考中状元的人。 霍凌心道,是啊,君后都送了他几大箱兵书,居然还有这么多藏书,还有很多是罕见的孤本字画呢,薛将军想等陛下晒完书再进去,只怕等到后天也不够。 不过这小将军没吭声,他并不是很欣赏薛兆,他更喜欢看陛下和君后在一起的样子。 很赏心悦目。 这少年读的大多是杀伐的兵书,不怎么读孔孟之道,有些感觉也形容不出来,只知道君后和陛下一凑到一起,就变得很松弛。 对,“松弛”这个词,就好像是两个冷冰冰的人,都在主动藏着锐利的一面。 让人看不出这是帝后,只觉得是夫妻。 霍凌不能体会到太多,那种感觉若非要具象化,就像是他每次拿着刀刃跟在陛下身后时,都会主动将剑锋的方向偏向自己,以免误伤陛下。 但还是护不周全。 霍凌觉得自己不算一个称职的护卫,他疯狂练武,期待和那位侠士一样一剑杀十人、剑过不留影,但瑶娘托赵夫人告知君后之后,他伤好回宫的第一日,君后便叫了他来。 当时他非常窘迫,君后仿佛能一眼洞悉他的内心,却没有责备他。 他告诉他:“阿凌,能杀一人不算本事,护一人而杀万人,才算本事。” 少年愣了愣,抬首道:“……什么?” 除了一直不断地习武,他暂时没有想到如何“护一人而杀万人”。 护一人而杀万人。 万人。 赵玉珩当时在喝药,袖子往下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臂。 窗外的树影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平和宁静,说出话却带着铮然杀气:“以笔能杀万人,以口也能杀万人,但以剑却杀不得万人。” 那句话,霍凌悟了许久。 他开始不再那么拼命地练剑。 于是伤好得更快了。 脆弱的伤口好了,结成了更厚的伤疤,不那么容易撕裂了。这小将军安静地站在宫殿外,望着里面晒书的帝后,这几乎是他除了妹妹以外,如今在世上最想守护的两个人 霍凌心里,唯有一片安定之感。 薛兆却依然很急。 他等到午时,借着帝后用膳之际,想进去拜见陛下,但邓漪又拦住了他,“将军,陛下口谕,今日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将军究竟因何事着急,不如让下官代为转述?” 薛兆哑口无言。 “我……” 他心道:让你代为转述?要让你们都知道张相想给陛下送定情信物,张相丢了脸,他明日官位也不保了。 张相这两个字,万万说不得的。 他咬咬牙道:“我、我有个东西,想亲自交给陛下。” 邓漪:“啊?”
第68章 尾生抱柱7 姜青姝得知薛兆想见自己时,神色仿佛并不惊讶。 她一边整理书页,一边淡淡道:“让他候着。” 邓漪说:“薛将军说……他很着急。” 邓漪也觉得莫名其妙,七夕女帝和君后一起过节,关他薛大将军什么事?还因为个人私事要见陛下,不知道的倒以为是后宫人在争宠。 他薛兆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见天子? 姜青姝明明白白地说:“朕不想见他,扫兴。” 邓漪便原封不动地把“扫兴”两个字回给了薛兆,离开之时,邓漪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微妙,有些鄙夷。 像是在说“你看看你,怎么好意思动那种心思啊?” 薛兆:“……” 薛兆真是想骂声脏话。 私闯凤宁宫的事,薛兆做过一次,当时被打了军棍,还被警告再有下次就没那么简单,所以这次他有些忌惮,没有贸然闯进去。 但女帝也不愿见他。 要不明日再交? 万一误事了怎么办。 再闯一次? 不好吧。 薛兆先派人去回报了张相,彼时,张瑾正在尚书省审查六部呈上来的条陈,闻言动作滞了滞,似是有些出神。 “大人,怎么了?”尚书左丞尹献之察觉他神色有异,开口问。 张瑾神色如常,却捏了捏手指,“无事。” 她不要就不要吧。 不要也好。 张瑾已经有些后悔将那面具给她了,这种主动的行为显得他很可笑,就好像是……他在为弟弟主动求女帝垂怜。 他固然能决然反驳管家那句“你惧不惧天子”,但却不能细想阿奚对自己的影响。 不像他静如一潭死水,只知杀伐和权势,阿奚敢爱敢恨,直接又勇敢。 他的无情,对比阿奚的坦然,都相形见绌。 阿奚在这方面比他勇敢。 爱人才有软肋,阿奚却不惧软肋。 张瑾这段时日想了很多,他并不想体会阿奚的心,但的确没有资格剥夺,不能要求阿奚和他走同一条孤家寡人的路。 但仅此而已。 — 是夜。 姜青姝与赵玉珩同坐窗前,她拆了发髻,看着铜镜里不施粉黛的自己,说:“万一画丑了呢?” 许屏正端着托盘进来,将螺黛放在铜镜边,闻言笑道:“陛下放心,君后极擅丹青,哪里会把陛下画丑。” “画画与画眉,是不同的吧。” “是不同,不过若长久画一人肖像,再画此人眉……” 少女微微回头,“嗯?”了一声,赵玉珩已绕过屏风进来,叱道:“许屏出去,叫你多嘴。” 许屏连忙住嘴,眼睛里却有笑意,目光在帝后二人身上转了转,意味深长地出去了。 若说先前看到帝后恩爱,许屏是一脸愁容,唯恐君后将杀自己的刀完全递给了别人,现在却已经有些信了女帝的真心。 赵玉珩边走边道:“陛下不要听她胡言。” “哦。”她托腮望着他,双眸明亮,“你没有偷偷画朕的丹青吧?” 赵玉珩:“……” 赵玉珩倒是真画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很平静地拿起茶盏,“陛下渴了吗?” “三郎,你转移话题的手法真拙劣。” “……” 赵玉珩握着杯盏的手紧了紧,偏头望着灯烛下披头散发的女子,无奈笑道:“臣的确画过,只是频频撕毁,到现在也未能完成一副丹青。” “为什么呀?” “因为无论如何画陛下的眼睛,都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画不出那双复杂的眼睛,温柔不对,冷酷不对,稚嫩也不对,越是得以深入了解的人,越有很多让他想留下的一面。 太难以下定义,就干脆不画了。 赵玉珩走过去,掖袖拨开她的乌发,拿起螺黛,她配合地仰起脸,慢慢闭上双眼,感受到眉上传来的痒痒的触感。 他凑得很近。 鼻息铺面。 但率先耳朵滚烫的,却是他自己,好在她并没有睁开眼,看到他略微动情的神态。 他不着痕迹地勾勒眉尾,另一只手把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指腹挠过下颌,有些痒,她忍不住抿着唇笑。 “笑什么?” “痒啊。” “陛下也不是第一次画眉。” “宫人也不像你这样,挑着朕的下巴,像是要亲……” 她笑着就要睁开眼睛,他下意识伸出手掌蒙住她的眼睛,睫毛扫过掌心,他也一下子痒到心尖去了,眸子里暖光四溢,浓浓的深情就要溢出。 还好眼疾手快,没让她看见。 他说:“那真的亲一下,可以吗?” “啊?可……可以啊……” 赵玉珩微微俯身,亲过去,唇瓣落在她的唇角,轻轻蹭了蹭她软软的脸颊。 终于碰到了,他却没有更好过,目光变得更加幽深,撤手之前还说:“七娘,别睁眼。”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是不是脸红了?” “没有。” 他声音清冷平淡,好像没有一点旖旎的意味,实际上却显得很刻意。 实时不合时宜地弹了出来—— 【君后赵玉珩在为女帝描眉,一时情动意乱,不能自持。】 姜青姝心里好笑,但她装傻。 “那朕不睁眼。” “嗯。” 男人微微撤开蒙着眼睛的手掌,一边继续给她描眉,一边平缓地呼吸着夜里的凉气,让面颊与颈上的霞色加速褪去。 两道画眉的影子被灯烛映上窗棂,成了一幅令人羡滟的闺中画卷。 殿外守候的宫人和侍卫,皆能看得清清楚楚。 薛兆还守在外面。 他看着那两道人影,不由得心底生寒,一时不能判出几分真情与假意,也无法去想最该忌惮是赵家势力,还是女帝的真心。 真心。 他们觉得女帝很爱很爱君后。 无论事先信的,还是不信的,今夜之后,都开始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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