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塘愣了一下,缓缓道,“那小白脸儿虚情假意又高高在上的嘴脸,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塘叔,咱们跟着他,一定能找到先生……” 时塘又吹胡子瞪眼打断沈戈的话,“先生走时怎么跟你说的?” 沈戈闭嘴鼓起腮帮子,倔强转头不看时塘,也不吭声。 时塘叹了口气,好商好量道,“戈儿啊,你才多大?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也管不了。你这年纪就该好好读书、习武,找个正经差事做,再过两年到了岁数,叔给你找媒婆给你相看个好媳妇……” 沈戈最不爱听这些,转身跑出时宅,“好,好,都听您的,我这就去找正经差事。” 时塘看他跑远,叹了口气关上木门,快步回内院向夫人报事。 雨淅淅沥沥地从早下到晚,狗儿吃过生子讨回来的晚饭后,疼得躺在地上小声哼哼,大福和生子趴在窗边,用石子砸院中积水里的月影。 月影碎了又圆,圆了又碎,在水中混乱不堪地抖着,一如林如玉此刻的心情。 鲍励派去马头山山匪窝里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和阿衡现在在哪,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人欺负?虽然在旁人眼里她与母亲和阿衡分开才一日,但两经生死归来的林如玉,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这两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许是因为太久没见,林如玉脑中关于家人的记忆,好似只是电影里见到那般,没有一点真实感。她看着水中摇摇晃晃的月亮,怀疑一切都是假的,就连自己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梦罢了。梦醒了,她还得继续上网课,准备网考。 正在林如玉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破庙中,向她抱拳行礼,“林姑娘。” 生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惊呆了。这人打哪来的,门口还是房顶上?林大福丝毫不受影响,依旧专注地用石子敲月亮。 林如玉立刻站起身,请来人到角落里说话。 “在下带人寻遍马头山骆驼岭,也没找到令堂和令弟,最后从一个小喽啰口中得知,山寨的闫三狗昨日押着他们二人下山换了银子。因敌众我寡,在下不敢轻举妄动,留下眼线后赶回来复命,待有消息,再来报与姑娘。”说罢,这黑影将手里的包裹双手递给林如玉,“这应是姑娘的东西,请姑娘收好。” 接过沉甸甸的包裹,林如玉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谢过为了自己家的事,在雨中奔波一天的黑衣人。 目送他离去后,林如玉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包裹,发现里边除了自己的衣物、首饰外,还有一包银子。 林如玉此刻的心,与这包银子一样沉重。 沈戈进入破庙,缓步走到抱着包袱蹲在角落里的林如玉面前,恳求道,“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林如玉半晌才把思绪从回忆里拉出来,仰首望着挡住月光的沈戈。昏暗之中,林如玉虽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能从他语气和动作中,觉察到他的严肃和沉重。 破庙就这么大,借一步能借到哪去?天已经黑了,林如玉可不会轻信他,与他到别处去,“就在这儿说吧。” 在这儿?也行。 沈戈转身出去,不知从哪扛来一扇旧门板、一卷油布。他将门板斜靠在林如玉身后墙上,然后将油布搭在门板上,搭出一个小小的帐篷。 黑漆漆帐篷内的林如玉…… 这人真是…… “生子,把风。”沈戈吩咐道。 “好。”生子拉林大福就要往外走,但林大福却盯着帐篷不动。 林如玉不用探身往外看,就能想到外边发生了什么,开口吩咐道,“大哥跟生子去吧,不要出破庙,别被雨淋着。” “哦。”林大福应了一声,跟着生子走了出去。 沈戈钻进黑漆漆的油布帐篷中,在林如玉面前蹲下,才解释道,“晚上在这里点灯,会被钟楼内的值夜巡事发现,遮住光,才好给姑娘看一样东西。” 沈戈掏出火折子点燃一根蜡烛,烛光照亮了他与林如玉两张稚嫩的脸。 林如玉看到沈戈拿出的拜帖,心中已知是何事。不过,看到拜帖上的“安自远”三字,她还是被灼红了眼、灼疼了心。
第12章 英雄所见略同 将林如玉的神态变化看在眼里,沈戈靠着潮湿斑驳的土墙坐下,烛火在两人中间跳动。 变声期的少年,声音代带着独特的嘶哑,此刻听起来很是忧伤,“我八岁时为了一口饭差点被人打死,东竹先生府上的塘叔恰好路过,把我救了回去。先生可怜我,给我治伤,给我饭吃,还教我读书认字。因为有先生,我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今年开春,先生便不太对劲儿,进入五月后他开始着手做安排大小事务,就像……安排身后事一般。上个月初八,先生授书后,叮嘱我许多话,让我不可走斜路,要靠自己的本事谋生,做个堂堂正正的君子。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们把乌沙镇翻了个遍,却在镇外树林里找到被恶狼啃得只剩下骨头的,先生的驴子。” “三子看到先生夜半骑驴出镇后,有一辆马车在后边跟着,赶车的车夫不是乌沙镇的人。就在方才,我偷偷带着三子去认人,三子说那车夫的神情动作,跟安自远的仆从像是一伙的。虽说有些牵强,但我就是觉得先生的失踪与安自远有关。” 说到此处,沈戈盯着跳动的烛火不再吭声,直到灯芯爆了一声,他才回神,继续道,“我是个弃儿,不知自己打哪里来,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活着。但我知道如果找不到先生,我活一天就会良心不安一天。前几天我已决定离开乌沙镇去别的地方找,不管找多少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沈戈虽是烂命一条,但就算快饿死的时候也没开口求过人……” 同为孤儿,林如玉岂会不懂沈戈为什么要强撑着,在别人看来渺小可笑的自尊心过活。 所以,不用沈戈开口相求,她便说了实话,“我真的不认识安自远。今日遇到他时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昨天遇劫匪掉进江里呛水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最后死在了他手里。” 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的沈戈愣了,他盯着林如玉的侧颜反应了好半晌,才问道,“卧龙堤要撑不住的事,不是追你的山匪说的,是你‘梦到’的?” 这人真得很聪明,林如玉微一点头。 沈戈剑眉微挑,立刻精神了起来,“我就说嘛!凭你和大福的本事,怎能杀得了闫六狗那家伙,原来你是得了菩萨指点,提前设好套让他们钻。那……姑娘在梦中可有听说先生的消息?” 得了菩萨指点?林如玉漂亮的眸子一亮,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不过,东竹先生并未出现在她的梦中,林如玉向着满怀期待的沈戈摇头。 眼瞅着,沈戈的星眸暗淡了下去,不过很快又亮了起来,“姑娘没有听说先生的消息,也没听闻先生的死讯,对吧?” 这……倒还真是,林如玉点头。 沈戈更高兴了,“先生这么出名。若他发生了意外或死在洪水中,肯定会有消息散开,所以姑娘没说听闻先生的死讯,说明先生一定还活着!先生肯定是被困在什么地方,等我去救他呢!林姑娘,卧龙堤哪天决堤?” 看他这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林如玉心中暗道了一声佩服,“梦中是八月初一,下游很多村镇被淹没,房屋、良田被冲毁,死了很多人。” 沈戈继续问,“下蔡也被淹了吧,安自远从乌沙镇走后没回下蔡吧,那他去了哪?” 沈戈真的很聪明,总是能问到关键点上。林如玉平静道,“他去了宣州,未来两个月他都在宣州城附近活动。不过也不一定,只是一个梦而已。” 沈戈点头,“今日打扰了,明早我会把路引给姑娘送过来。” “梦无凭据……” 还不等林如玉说完,沈戈便接过话茬,“姑娘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绝不会给姑娘招祸。安自远明早出镇,等他走了姑娘再出去,免得撞见。” 沈戈走后,林如玉以包袱做枕,睡在了这片黑暗中。 她将梦中事告诉沈戈,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清楚自己白天遇到安自远时的反应;二是希望沈戈、狗儿、生子和三婶他们能避过八月的洪水;三么……还要看沈戈怎么决定。 林如玉闭上眼睛,仔细盘算接下来该怎么办。 竹林雨声沙沙,房舍中茶香渺渺,安逢春立于桌前,汇报属下打探来的消息,“沈戈是土生土长的乌沙镇人,他父亲进山打猎失踪后,母亲跟人跑了,家里的房子田地被人霸占,自那之后沈戈沦落为乞丐,靠着乞讨和东竹先生的施舍活命。” 安王世子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垂眸轻嗅茶香。 安逢春见主子不吭声,立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宰了他,以绝后患。” 安王世子淡淡开口,“不必,左右他也活不了几日了。” *** 第二日一早目送安自远出城后,沈戈在街上绕了几圈,确认身后无人跟踪,才来到观音庙,将办好的户籍和路引一并递给了林如玉。 这么快就办好了?林如玉打开,念道,“马二妹,父马庆林……” “马庆林就是三婶的男人,他是安顺镖局乌沙镇分号的镖师,明日要押一趟镖去宣州城。姑娘和大福充做他的闺女和侄子,跟去宣州城探亲。”说罢,沈戈又从怀里掏出两张路引,“我和生子也去,我是镖师,生子是打杂的。马三婶留下帮着时夫人收拾行李,然后带着狗儿与时夫人一起奔去卧龙堤上游的同安县避难。” 见林如玉开心得如同山间逮住了猎物的小狐狸,沈戈夸张叹道,“林姑娘早就料到我会与你们同行了?当真是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林如玉狡黠一笑,露出与她的年纪相符的顽皮本性,“不是技高一筹,是英雄所见略同。与其一路冒险跟踪,还不如去宣州守株待兔!” 沈戈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起去守株待兔。姑娘快些收拾东西跟我走,我刚收到消息,马头山的闫四狗又带着人折回来了。” 他们只是在破庙中暂住,只有两个包袱,提起来便能走。 在去马家的路上,林如玉低声问沈戈,“你可有办法让我见一见唱春楼的头牌,春娇姑娘?”
第13章 还没走 听到林如玉要见春娇,沈戈聪明的脑袋一转,就明白了,“林姑娘想从春娇口中打探马头山那边的消息?” 林如玉点头,“我想请她帮我打探母亲和弟弟的消息,酬金由她说了算。” 把一身上乞丐服的林如玉送入马家,沈戈才道,“姑娘现在不宜出门,还是我去走一遭吧。春娇早有从唱春楼赎身的打算,只是一直凑不够银子。姑娘如果能给她三十两银子,让她凑够赎身钱,她铁定能把闫四狗的脑袋都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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