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里有几个经历过五六次干旱,可是只晓得这次求雨没成,那次也没成,直到今天谢亦云这样一一统计出来摆在面前,这才惊觉竟然五十年来的七次求雨都没成。 想到历次干旱后的惨况,卖儿鬻女,家破人亡,忍不住眼眶发红,有些人已经泪流满面。 “老天啊!” 一声嘶喊陡然响起,声音凄厉,含着无法承受的痛苦。 谢亦云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人跪在地上,弯下腰伏下身子,脸埋进放在地上的双手里,背脊不停地颤动,如同被压着千斤重担。 “老天啊!”他又叫了一声。 这次发出的声音压在手掌里,不像先前的高亢,压抑而沉闷,从喉咙里挤出来,把人的心揪成一团。 边上几个人红着眼,抹着泪。 谢亦云心中有些惨然。 她从孤儿院走出来,再到考上大学,打工攒学费和生活费,这一路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 深夜里做完工独自一人满身疲惫回住处,她曾无数次想,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只是想要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疲累时有一个家让她歇息,生病了有钱去治,是这么的难。 那时她想哭,想嚎叫,把所有的不堪重负都哭出来,叫出来。 看到跪在地上的这人,她就像看见了那时的自己,一样的为生活所困,辗转挣扎,一样的无助。 相比起来,她比这人还要幸运。 她出生在一个好的时代,即使是孤儿,也不用担心挨饿,只要努力,还能上学,争取更好的生活。 而这人求的只是生存。 在这个时代,在贫穷的平阳县,最起码的生存都成了奢望。 “县太爷,我们怎么办啊?”有人惶惶地问,“庄稼就要旱死了,一年都没粮食吃。” 他本是六神无主之下无意识地问出口,根本没想着县太爷真的提供办法,毕竟老天爷不下雨,县太爷又不是神仙,能想出什么办法。 他没想到县太爷居然回答了他。 “别担心。” 谢亦云提高声音,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老天爷不降雨,我们不求老天爷,我们自己把水挖出来。” 众人惊异地望着她。 谢亦云看着他们,接着道:“经过我一个月的考察,发现平阳县有些地方地下有水,我们把它挖出来。” “地下没水了,好多井都干了。”有人摇着头。 基本上绝大多数井里都没水了,余下的井水只能供应吃喝,浇灌庄稼是不行的。 “有水,只是你们没找到地方,而且我挖井的法子和你们不同,一定能挖出水来。” 谢亦云语气笃定,“老天说一个月不降雨,要把我们的庄稼全部旱死,我们偏不让他如愿。” 众人却很没有信心。 挖井之前要先仔细观测,查看土壤湿度,花草的生长情况,找到可能有地下水的地方。 即使是积年的老师傅也常常会判断失误,费时费力挖了井却没有水。 平阳县地下水少,这么多年来能出水的地方都挖了井。 现在县太爷突然说还有地下水没挖出来,他们怎么都不能相信。 县太爷只是个读书人,哪懂得这些,难道比那些老师傅还强了? 看着众人脸上的惊讶和不信,谢亦云先就有了心理准备,这时也没有很失望。 她早就知道在挖出水之前,平阳县人不会相信她。 不要紧,今天已经解决了求雨的事,收获颇大。 等她再挖好一段坎儿井,就可以解决平阳县的干旱问题。 然后想办法发展平阳县的农业,让人人都能吃饱,同时发展工业和经济。 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建立军队,使得平阳县迅速强大起来,能够抵抗三年之后的破城之祸。 一不小心思绪跑远了,谢亦云赶紧拉回来。 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挖坎儿井。 有地图和挖井的课程,谢亦云信心百倍,对着众人,一字一字道:“十天之内,我给你们挖出水来。” “从此以后,平阳县再不缺水。” 十天。 众人神情恍惚。 他们是不信的,可是县太爷的语气太过坚定,阳光下县太爷的脸太过耀眼,以至于在他们往回转的时候,心中竟冒出了丝丝奢望。 十天。 县太爷说,十天给他们挖出水来。 真的会吗? = 围着的人尽数离开,江护卫唤人押着王三准备进入县衙里。 谢亦云站着没动,凝目望向对面。 对面屋檐下,两个人也在看着这边。 谢亦云早先就注意到了,那个玄衣人抓住王三交给她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走到对面的屋檐下站住,一直旁观这边的事态发展。 现在那些人都走了,他还站在那儿,一身玄色衣裳,斗笠遮面,一动不动地站着。 旁边三步左右处有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六七岁的人,瞄一眼玄衣人,又往她这里张望,明显和那玄衣人是一起的。 玄衣人帮了她的忙,还看着这里,就这么不打招呼走了不好。 谢亦云扬起笑脸,朝那两人走去。 江护卫看见,赶紧叫了几个人跟在她的后面, 走到距离两人五六步远时,谢亦云拱起手,寒暄的话到了喉间。 却见那玄衣人突然侧过身子,往旁边踏出一步。 忽然又定住,身子往这边动了动,似乎想转回来。 却终于没有转回来,径直走了。 他身边的那人“哎”了一声,朝谢亦云看一眼,追在他后面也走了。 两人一先一后,走过谢亦云的眼前,朝右边走去,一会儿就转过屋子,再看不见。 谢亦云拱着手:…… 这人莫非有社恐症? 她起先以为这人本事大所以有点高傲,不屑与人交谈,但刚刚她看得清楚,这人转过身后分明犹豫了一瞬,想转回来,应该还是想和她说话的。 先前这人把王三交给她的时候,嘴唇半张又闭上,应该也是想和她说话的,但和这次一样,最终没说出来。 他的表现正好符合社恐的症状,害怕与人交流,下意识地躲避。 结合他用斗笠遮脸的行为,谢亦云觉得自己的猜想八九不离十。 唉,真可怜。 这时代不会认为这是一种病,更不会想着去治疗,说不定周边的人还会觉得他胆小懦弱。 从现出的半张脸来看,他还很年轻,以后那么长的日子怎么过。 谢亦云感叹一回,马上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明天清早就出发去挖井,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 要是朱管家知道谢亦云的想法必定会好笑。 王爷,害怕? 简直笑话。 他在王爷两岁时就服侍在身边,从没见王爷害怕过。 当初何妃娘娘的长针刺向王爷的眼睛,王爷瞪大的眼里有倔强,有愤恨,有伤痛,就是没有丝毫害怕。 那时王爷才六岁多,不满七岁。 王爷那么小就连眼被针刺都不怕,又怎会害怕与人说话? 王爷只是不耐烦搭理人。 王爷不搭理人才是正常的,像先前主动给谢知县帮忙才是极不正常的。 脑子里胡思乱想,眼睛密切注意着走在前面的王爷,脚步紧紧跟着,心里寻思,这已经到了傍晚,不知王爷是怎么打算,先在平阳县过一夜,还是连夜赶回王府。 裴言陡然停下。 朱管家眼疾脚快,跟着停下。 “找客栈。”裴言吩咐。 “是。”朱管家连忙答应。 王爷每年都要来平阳县一次,他对平阳县做了细致的调查,知道最好的客栈在哪里,当即上前领路,带着王爷走到街道上。
第10章 清晨,左小山从床上爬起来,一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呲牙咧嘴地“哎哟”一声,忍着痛抓紧时间洗漱。 县太爷吩咐,今天县衙的所有人都要去挖井。 他昨天挨了二十棍棒,虽然执棒的兄弟手下留情,二十棍棒也实打实地打在身上,伤势不轻。 可他不敢告假。 本就背后议论县太爷,说的话很不好听,被县太爷当场抓住,若是再请假不干活,他怕县太爷更加恼怒。 穿好衣裳,胡乱擦把脸,左小山走出屋子。 他昨晚宿在县衙,现在要赶到县衙门口集合,再一起去杏子村挖井。 经过一间屋子,左小山听到里面传出轻微的鼾声。 这间房是俞县丞专用的。 左小山凑到窗口喊:“俞县丞!俞县丞!快起来,集合了!” 鼾声没有停。 左小山急了,接着喊:“俞县丞,再不起来就迟了!” 鼾声还在继续,俞县丞没有醒来的迹象。 左小山再要喊,远远地一个衙役往县衙门口跑,向他叫道:“老左,快点,别磨蹭,要迟了。” 想到昨天江护卫教训他们时县太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左小山不敢耽搁,歇了叫起俞县丞的心,连忙往门口赶去。 在往门口走的时候,他还回头往身后那间房子看了几眼,很是为俞县丞担忧。 以前不觉得如何,昨天莫名地觉得县太爷身上有一股威仪,让人不敢违逆。 俞县丞公然不顾县太爷的命令,不会也挨县太爷的棍棒吧? 自己正在壮年,挨几下不碍事,俞县丞五十岁了,可经不起一顿打。 = 左小山走远了,房间内鼾声陡停,床上的人睁开眼,眼中神色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今天县太爷组织人手去挖井,他接到了通知。 年轻人干劲真足,不知在哪儿看了几本闲书,找到一个挖井的法子,就天真地以为能凭此解决平阳县的干旱。 他在平阳县二十六年,足迹踏遍大大小小的村落,平阳县的每一寸土地都曾仔细观察过,没看出哪里有没挖出的地下水。 二十六年,平阳县大旱四次,他想尽办法,却无能为力。 谢知县来一个月,县城周边几个村子都没转悠完,竟然就夸下海口,让平阳县从此再不缺水。 原先看着这位谢知县是个踏实肯干的,倒是走眼了。 现在看来,肯干是肯干,只是狂妄至极,不能成事。 不过比起以前的知县强多了,有心为百姓着想,还知道不能依靠老天,要自己想办法。 正是因此,他才顺手帮了一个忙,免得谢知县被苏亮挟制,权力旁落。 今天谢知县兴冲冲地带着人去挖井,让他想起二十六年前刚来平阳县的自己。 也是这样的热血沸腾,满怀信心,立誓用自己平生所学,解百姓疾苦,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可是一年又一年,他看着百姓食不果腹,看着老人孩子饿死,看着农夫蹲在枯黄的秧苗旁嚎啕大哭,他却想不出一点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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