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路上亲眼见到了李氏的经历,所以同知府里的众人对她们母子都有几分同情,现在她来府上做工,也没人刁难她,反倒是胡家母女几个和秋菊她们在手上没活的时候还会帮忙照看一下李氏的两个孩子。 李氏的女儿叫邓春燕,已经满了三周岁,能跑能跳,会说不少话,也吃大人饭了,儿子叫邓春生,却才刚满百日,还是个小婴儿。 “孩子还那么小,唉。”许杏叹口气。她的身份在这儿,自然不会整日打听李氏的事儿,不过偶尔问一句罢了。 据同贵说,这李氏性格并不软弱,干活爽利,不怕累,除了给儿子喂奶换尿布之外,从不歇息,而且换下来的尿布都是自己带走家去洗,并不浪费主家的胰子之类,家里的下人们也都挺尊重她。 许杏就道:“这样吧,你去跟同乐说,让她允许李氏在咱们家洗尿布什么的,只要不耽误咱们府上的活计就行。她若家去了,还得自己挑水,只怕舍不得柴火,又得用凉水,咱们家毕竟给烧些温水,也不差那一点子胰子。嗯,工钱不能再涨了,毕竟是个洗衣裳的杂活,给她钱再多怕要招祸,她那一顿饭便多给些,咱们也不差孩子那口吃的。” 同贵连声应了,又道:“秋水那丫头,正学了同乐的老实心善,听说了这个事儿,昨儿下午起就在改自己的旧衣裳,说给那小姑娘穿。” “她再年纪小,也十好几岁了,她的衣裳怎么改成三四岁孩子穿的?”许杏愕然。 同贵就笑:“那奴婢就管不着了,看她手艺如何吧。” 她们这里主仆说着家里的俗事,气氛和乐,可衙门里的长青就有些头疼了。 杜知府还是没有上衙,长青的身份文书印鉴这些东西是交接了,可是差事却没人交代。他的职位在这儿摆着,别人也没谁能跟他交代。临川府的通判姓林,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对待长青很客气,却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倒像是自己的公务很繁忙似的,很快就离开了。 长青已经这么枯坐值房三天了,他想了想,决定不等了,把田主簿叫过来问话。 田主簿来得很快,一进门就作揖:“不知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长青伸手示意他坐:“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一二。我毕竟初来乍到,不了解本地情况。” 田主簿先告了罪,在椅子上坐了个边儿,然后才恭敬道:“大人有何垂询,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长青便先问:“我记得同知的职责中有治理地方、缉贼捕盗一项,而临川府内又有盗匪劫掠,故此想知道临川地界有几处盗匪、规模如何。另外,偷盗之徒可多,是否还有其他匪患,不知田主簿可了解?” 田主簿就拧了眉,字斟句酌的道:“回大人,据下官所知,临川府内有贼匪四至五处,皆是啸聚山林的亡命之徒,暴戾恣睢,难以收服。另外在府城、县城、镇店各处都有些许闲汉、小贼,各处的官衙都有抓捕整治,只是这些人怙恶不悛、屡教不改,时常有抓了放、放了又抓之事。大人勤政爱民、用心王事,一来就要治理这些恶人,下官无比钦佩。” “不必吹捧,本官来上任的路上就遭遇了盗匪,所幸府中护卫武艺高强,又有镖局护送,才得以安全到达。”长青摆摆手,不在意他的溢美之词,“而那处位置虽有山林,却也是朝廷铺设的官道,居然让盗匪如此猖獗,实在是令人震惊。” 田主簿没想到长青自己就遇上了,一时有些语塞,连忙站起来请罪:“下官等剿匪不力,惊扰了大人,实为大罪!” 长青也是故意模糊了一点事实,他本人可没有和强盗们打过照面,只是张氏兄弟揍了强盗们的小喽啰一顿而已,但是他并不打算说清楚。不管怎么说,此地盗匪横行,百姓安全得不到保障,地方官员显然是不称职的。 他不说话,田主簿就有些难堪甚至是慌乱了,他脸上再不见一贯的圆滑镇定,而是焦急道:“下官……下官不知大人受惊,还请大人责罚!” 长青本意并不是要整治他,见他如此,便道:“罢了,又不是你一人之过。本官既然做了这个同知,就得担起这份职责,务必要清剿了这些盗贼方好。” 田主簿这会儿的态度又比方才更加诚恳,套话也少了一些,他用袖子拭了拭额角鼻尖的汗珠,回禀道:“大人有所不知,临川此地虽说穷困,但是因着地处内陆,并无什么外族,也算得上民风淳朴,下官乃是本地人氏,自小就不曾听说有什么盗匪。这强盗之祸却是半年多以前才有的,据说是一群穷苦之极的亡命徒,毕竟见过的人极少,且都惊惧过甚,也问不出个什么。衙门也曾派捕快衙役去清剿过,但是每次都无功而返,迫不得已,知府大人只好从府衙拨出些款项,又让各县地方集资,雇佣青壮巡逻官道,保护百姓,只是人力终究不足,有纰漏亦是在所难免。” 长青仔细的听着,中间伸手点了点,示意他坐下说话,心里却琢磨着他提供的信息。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分散于几处作恶的盗匪,居然是同一时间开始行凶的?”田主簿说完,长青便问。 田主簿微微抬头,瞟了长青一眼,又低头敛了神色,恭敬道:“大人敏锐,正是如此。” “可知道都是哪里人氏?”长青又问,“这么些青壮离开家人,落草为寇,乡老里正难道不知?” 田主簿摇头:“并未有人报告此事。大人,上山落草往小了说是抢劫害命,往大了说是占山为王、意图谋反,是要株连族人的,因此莫说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些许,那些里正乡老也会代为隐瞒。” 这倒是不难理解。长青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杜知府是什么时候到临川的?” 话题转得很快,田主簿没有第一时间接上话,而是想了一下,才道:“有两年多了,嗯,现在是第三年了。” “杜知府是哪里人氏?你可知他是哪年的进士?过去曾在哪里任职?”长青又问,“可曾带了家眷在此地?” 说到上官,田主簿越发谨慎,回答得很慢:“杜知府是河北大名府人氏,至于何时中进士,大人恕罪,下官并不十分清楚。杜知府来此地之前是浙江嘉兴府的知府,再往前似乎还曾在北直隶任过职,下官却不知是何职务了。杜知府带了家眷的,杜夫人和几位公子、小姐都在临川。” 他说得很客观,长青能理解,只是从鱼米之乡的嘉兴调到穷山恶水的临川,虽说是平调,可怎么看都像是被贬谪了。 “杜知府连续多日不曾上衙,可知是什么症候?”长青问,“本官初来,还没有在衙门正式拜见大人,也不好贸然上门打扰大人休养,遣了家人送去拜帖,得到的也只是门房说大人不日便可痊愈的回复。” 田主簿又看了长青一眼,道:“杜大人刚过不惑,正值壮年,身体素来康健,想来确实是偶感风寒,不日便可痊愈吧。”
第139章 顶头上司(下) 田主簿为人十分谨慎,拍马屁戴高帽的时候口若悬河,可是说到上官,哪怕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也字斟句酌,无比小心,每一句话都严谨恭敬,没有任何其他的个人倾向。 长青倒没指望一下子就打听到杜知府的什么隐秘之事,田主簿如此,他也不失望,又问了几句衙门的日常事务,就让他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当天晚上,田主簿就出现在了杜府的书房里,将白日间和长青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了一遍。 书案后头,国字脸的杜知府坐在油光水滑的黄花梨官帽椅上听着,脸上还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哪有半分重病在身的样子? “就这么些?”田主簿说完了,杜知府才问。 田主簿站在书案前,半弓着腰,恭敬的道:“是,大人,就这么多。范同知虽然年轻,却颇沉得住气,前几日一直在看值房中的各种文书卷宗,并不曾问过什么,今日也就问了这些。” 杜知府点点头,笑了笑:“年轻人嘛,还是有点急了,这才几天?罢了罢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同知这是要放火了,我明日就去给他递个火折子,哈哈。” 田主簿并不敢贸然接话。 “啊对了,小田啊,以后不用这么偷偷摸摸的,你来看我,大大方方的来就是了,不要挑这么黑灯瞎火的,倒叫人觉得你我在谋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杜知府看看天色,“这么晚了,我也不留你,快回去吧。” 田主簿看他确实没有什么吩咐,便拱了拱手,告辞出来。 “范长青,范榜眼,范同知,哼哼……”杜知府坐在那里没动,微圆的手指头敲打着桌面,脸上早已没有了虚假的笑容,换上了一片阴沉。 一名仆从模样的人推门进来,垂手肃立在他的书案前。 “走了?”杜知府问。 仆从回答:“已经走了。田主簿看来是不想得罪范同知,来去都十分低调,不欲引人注意。” “左右逢源,谁也不想得罪,哪的好处都想沾。”杜知府嗤笑了一声,“不用理会他。之前毛九带信,说是跟到了同知府,看来就是姓田的刚才说的这事儿了,范长青半真半假的诈他呢。” “好在田主簿什么都不知道。”仆从道,“是小人的不是,当初就应该吩咐毛九,把人做了。” 杜知府抬手:“他若是死在毛九手里,你我也得完蛋!就这么着吧,叫毛九他们小心着些!” 仆从低声应了。 “殿下那里怎么说?”杜知府又问。 仆从道:“回大人,并没有信来,上次那批银子去了之后,殿下就没有消息来了,毕竟他现在处境也艰难。他谋的大事……大人既然也知道,想来也不会把大人当外人的。” 杜知府叹口气:“只能如此想了。毛九那里,让他点算点算,再送一批银子过去,看看能不能得个什么消息。我没有背景门路,不搏一把,怕是要一辈子困死在这个四品上。” 仆从先应了,又笑道:“大人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现在是潜龙在渊,他日荣登大宝,光这个从龙之功,就够大人入阁拜相了。” 杜知府听着这话顺耳,却并不得意,而是叹息道:“三殿下坏了事,我虽没被明着牵连,到底也是受了些影响,才来了这么个地方。我是有心投到二殿下门下,奈何二殿下是中宫嫡子,身份贵重,眼界也高,看不上我这寒门出身的小官,我也没有旁的选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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