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边这几年,与他日间亲密,苏玳看见他想要做的事都慢慢的一样一样的做成了,他正朝着他最终的目标前进。 他或许不想要失败,或许什么样的后果都想过了,可是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的皇长孙,哪怕将一切都谨慎张狂的做到最好,但他没有经历过,他真的能知道失败之后的结局吗? 如果他知道,他还会不顾一切不顾自身这样凶野的蛮干吗? 弘晳垂眸轻轻笑了一下,果然方才和十三叔的话,把他的小福晋吓到了。 “废太子,就是阿玛从此后再也不是太子,只是获罪的二阿哥。太子轻易不会被废,阿玛是昭告天地祖宗的皇太子,要想废掉,必须有足够的能够说服臣民的理由。而一旦被废,那就是天大的罪过。” “废太子之后,当然不会就这么无事。二阿哥会被圈禁起来。关在一个小屋子里,或者封闭的宫殿里。不许出入,吃喝从一个小口子里送进去,几十年都不能出来。” “要么,就是高墙圈禁。只能在圈定范围内活动,想出来要报告,不能随便出来。日日浑浑噩噩,以为日子会这么永久的过下去,可突然有一天,铡刀落下,你就会突然发现,原来圈禁也不会让他们放心,只有死人才会让他们放心。” 弘晳不想吓到他的小福晋。 可是小福晋的目光太清澈太明亮,他栖居其中,总是贪求那么一点温暖。 这些话放在心里太久了,重生以来无人能说,小福晋是他心口唯一的一点柔软,他想说与她听,如果她害怕,那以后就不说了。 苏玳没想到他了解的这么清楚,简直像是亲历过。 她只是从记载中了解的,可想想真实经历过这些的人呢?那该多难受。 “真是生不得死不得。生死都握在别人手中。”苏玳轻叹。 弘晳轻轻笑了一下:“那你怕不怕?” “我怕也没有用的。”暑热的夜,明明一动就热,苏玳却觉得心头有点凉,她不由自主的抱紧了弘晳的腰身。 弘晳立刻将她抱入了火热的怀抱中。 苏玳想,她不想弘晳受这样的苦。 弘晳想,若真有这么一天,他不会让小福晋跟着他受这样的苦。 康熙最终定下了直亲王与十三阿哥同去西北。 弘晳还是不大信任年羹尧,这个人品行太轻浮,从前雍亲王用年羹尧,是因为年家是旗下属人,所以才重用年羹尧。 这西北之功要是再落在年羹尧身上,回头他要是再起来,还得想法子应付他。 弘晳是想法子叫岳钟琪去的。 倒也还好,康熙先前就另给了年羹尧差事,雍亲王因为在外陪同太子办差,加之如今太子还没有被废,他不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就没有为年羹尧筹谋去四川的事。 康熙的身体调养了些时日,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只是右手的毛病是落下了。他常年劳思伤神,所想所行的事太多了,每天除了批阅折子见大臣,还要经筵日讲,还要挑灯夜战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还要临幸妃嫔。 一直这样,劳神到了这个年纪,哪怕精力再旺盛,也是气虚。 何况康熙从小就勤奋,这气虚的毛病也是从小就有了的。 康熙还是很放心十三阿哥的,原本看着跟着太子的老四和老十三都好,这回十三阿哥去了一趟西北回来,历练的倒是出乎康熙的意料了。 这个儿子能文能武,性子也比老十四好些,康熙对他的印象很好。 老十三能用,就不用老十四了。 再者,有老十三跟着直亲王去西北,康熙也能放心些。 军政大事,也不完全由直亲王做主,三个人互相牵制,只要不贪功冒进,西北的事慢慢处置就好了。 直亲王与十三阿哥离京后不久,太子与雍亲王就回京了。 弘晳难得闲下来一段日子,苏园还在修缮,也不好游玩。 就带着弘晖几个往郊外去跑马,这会儿还带上了几个人的嫡福晋,都是会骑马的,还有巴勒多尔济的郡主福晋,还有十五十六两位阿哥的福晋。 都与苏玳关系好,一路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雍亲王府的郡主,弘晖的妹妹宜尔哈,不喜欢端静公主的女儿迪雅,却和苏玳很谈得来,也很喜欢和苏玳接触。 苏玳也很喜欢这个灵透漂亮的嫂嫂,她们相处的很好。 晌午稍歇,原本在当差的巴勒多尔济忽而飞马来寻弘晳。 众人都玩去了,就弘晳带着小福晋在树下坐着说话,巴勒多尔济见身边没有外人,过来便急道:“大阿哥随我回宫吧。太子……太子有事。” 太子出事了。 太子走的时候好好的,太子这数月以来的表现,总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正常人。 又或者他的病正在渐渐的好转,身体正在慢慢的康复。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太子看着是好,可这些时日的办差都在掏空他的精神,他的气血。 他是在支撑一个摇摇欲坠的身体,而回京后,在康熙面前,他终于支撑不住,吐血晕倒了。 当时太子雍亲王,另几位亲王皇子阿哥们都在,还有些朝中得用的大臣们。太子就在众目睽睽下吐血晕倒了,所有人乱作一团,康熙更是心急如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啊,原来太子病得很严重,是真的活不长久了啊。 太子被安置在毓庆宫中。原本康熙是要将太子安置在乾清宫的,但悠悠醒转的太子不愿意,康熙只能按照太子的意思开了毓庆宫,将人安置到了毓庆宫中。 太多人都看见了,消息根本瞒不住。 但康熙手腕果决,将所有人留在宫中,不许走动。 让巴勒多尔济寻弘晳回宫,不许再使外人知道。 弘晳在太子回京时就见过,早上出府的时候还去请安了,他阿玛都好好的,也不像是那个样子,怎么入宫不久就吐血了? 弘晳心中诸多疑虑,可没有见到人也不好乱猜。他怀疑在宫里有人气到太子了。 弘晳要赶到宫中去,来不及与苏玳多说,见苏玳脸都苍白了些,就匆匆亲了亲她,说:“回府等爷消息。不要怕。” 巴勒多尔济也没有时间与妹妹多言,匆匆和苏玳点了点头,露了个安抚眼神给她,然后就与弘晳飞马回宫了。 苏玳自然没了游玩的心思。 她也不能将实情往外说,就推说天气热身体不适要先回去了。 这边人都回来,自然是没一会儿也散了。 原本心中就有狐疑,知道皇长孙匆匆进宫,而宫里的亲王阿哥们又不让出来,似乎戒严了许多,很多人心中又猜测,纵然猜不出是个什么事情,但直觉是宫里出事了。 来打探消息的不少,太子妃遇事就躲都习惯了,侧妃出面做主都挡了回去。 李佳氏是最周全的,苏玳待在东院没有人来骚扰她,她也不能去李佳氏那里说什么,只能如弘晳所言的那样,在府中安心等待。 也幸而平日里管得严,侧福晋格格侍妾那里都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赫舍里氏倒是想打听消息,但没有人理会她,她也不敢闹起来。 弘晳进宫,先见到了康熙。 他倒是没想到,康熙跟老了十岁似的,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似乎太子吐血晕倒的消息,给康熙带了很大很重的打击。 弘晳心中唏嘘,当年废太子,旨意下后,祭告过天地祖宗,皇上也是重重的病了一场,身体之后就大不如前了。 如今他阿玛吐血晕倒,皇上也是这样,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说他爱儿子吧,却又那么狠心,说他不爱吧,偏他又这般伤心。 康熙没什么力气,受了一场惊吓,连带着差点旧病复发,这会儿只能听太医的话先养一养,也不敢去见太子,怕伤心。 方才太子在他面前吐血晕倒的模样,把康熙给吓到了。 太子的血扑在他手头的折子上,淋漓惊人,康熙周身顿时冰凉,差点眼前一黑也跟着晕过去了。 “去看看你阿玛。”康熙挥了挥手,叫弘晳自去毓庆宫。 康熙这里伺候的人多,人都留在宫里不让走,康熙现在也顾不上他们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太医的话,太子这回,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毓庆宫久不住人,便是宫人们打扫过,也还是有一些味道。 这儿自然是远远不如太子府好的。 可这儿到底也是住过十多年的地方,弘晳一进来,便觉得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的叫人心里又起了压迫的逼仄。 太子还安置在他从前的屋子里,身边伺候的是太子身边贴身的宫人。 此时都不敢打扰太子安歇,都静静候在外头,弘晳进去,他们都很守规矩的侍奉在殿外。 这都是太子自己的人,有他们在,他们父子能安安心心的说话,这话也不会叫乾清宫的那位知道了去。 可越是这样的阵仗,越是叫弘晳心惊。 这是什么意思?弘晳甚至拒绝去深想。 当初太子圈禁在咸安宫中,他领着家眷们住到了离京城不远却不能随意回来的郑各庄‘王府’。 太子生病,临终,他都不知道。 或者知道,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的亲生父亲病重了,要死了,他不能服侍在跟前,为了保全废太子二阿哥的血脉,他被远远的圈禁起来,而太子至死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咸安宫的门一关上,父子俩从此生人远离,阴阳相隔。 这是弘晳终身的遗憾和愤恨。 他不能去想,一想就会失去理智,会冷酷到失控。 “你来了。坐。”太子一脸病容,还似从前那般温雅微笑,唤弘晳坐在他床边说话。 “阿玛。”在至亲的父亲面前,弘晳没有忍耐,他一声呼唤出口,眼泪就滑落下来,哭不出声,但泪如雨下。 太子伸手慢慢给他擦眼泪:“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哭呢?孤没事。” 弘晳忍下泪意:“你吐血了。还晕倒了。快马叫我回来,还骗我。” 太子轻轻笑起来:“先前瞧你老成稳重,现在这样看你,倒是像你这个年纪的行事了。” “吓着你了,是孤的不是。可若不这样做,孤也没有办法。” 弘晳定定看着太子:“阿玛此番,有隐情?” 太子的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便是病重,却也不至于此。 太子说:“没有隐情。但也确实,有缘由的。” 太子的病,原本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搬出毓庆宫,搬到宫外的太子府去,确实是有助于太子病情的恢复和身体的调养。 但这是需要静养的,就是慢慢的养神,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操心,这身体就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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