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行微微颔首,说道,“殿下英明,是某矫枉过正了,谢某此番前来,是因为得到了有关于月清殿那位小世子身世的消息…” “谢先生且慢!” 他的声音越扬越高,只怕外边的人听不见似的,李意如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攥着裙摆走到案几前,亲自握起壶柄为他斟下一盏清茶,说道,“此乃扬州名茶绿杨春,谢先生是晟江人士,该饮得惯此茶吧?” 她靠近了些,压低着微恼的声线,“事关重大,谢先生何必和我赌这一口闲气?” 谢方行冷哼一声,挑眉接过了那杯盏,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对谢某这样警惕,显见是信任不足,猜疑有余,既然如此,谢某又何必巴巴儿把这消息给您送来呢?” 李意如一滞,在案几旁坐下,水润的眸子燃着些怒火,而她却以为自己敛得很好,假模假式地客套着,“谢先生的美意,本宫却之不恭,既本宫已请谢先生进内室叙话,又怎会有所怀疑呢?” 谢方行垂眼看在她的右手,开口道,“大王颇为关心殿下的身子,听说我要过来,三番嘱咐要我看看您是否痊愈了,还请先让谢某为殿下请脉吧,如此某明日好与大王交代。” 李意如不明所以地将手伸出来,喃喃自语,“我早就好全了…阿兄都问过多次了,怎得还不放心?” 粗糙的指腹覆上玉腕,触感微凉。李意如才发现他未给她盖上轻纱。 她眉头微皱,正要斥他,却听那儿郎曼声说来,“殿下大概知道长平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楚郢的骨血?长平公主很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想来对孩子的生父也用情颇深。若殿下想要击溃长平公主与楚郢的联合,只需带着细犬去一趟月清殿,一切便如殿下所愿了。” 听到这里,她脑中掠过太多这些年经历过的罪恶与阴私,李意如目光瞬间转冷,一时也忘了对面人的失礼之处,凤眸轻转,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谢方行收起尺子:7尺=2.3333米,殿下,谁密谈能离这样远? 阿意:你为什么要给我把脉啊?不会是看见江照给我掸灰尘心里不爽吧? 谢:(噎住)
第五十一章 小狗 骤雨疾风, 密集的水珠绕着裁梢楼的飞檐倾注而下,雨雾重重压住芭蕉叶倾进西窗,侧耳欲听内间细语。 八仙桌上铺满珍馐,小娘子神色认真, 长箸轻落, 将一片炙肉夹进他的碟盘, 轻语笑言, “先生客气什么, 莫非在我这儿用夕食, 还能让您饿着肚子回去不成?” 皇爵子孙们要礼贤下士, 常常要用到这招式,她也学到一两分李槐的真传, 连夹的菜色都是一致的。 她不过是想从他这儿得到更多讯息罢了,眼见那比玉箸还要雪腻的腕轻轻垂下, 缥色袍衫袖笼中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曲,谢方行面色不改, 说道, “劳烦殿下。” 依照谢方行所言,长平与她的长卫沈复旌有私, 戚妃得知之后以沈长卫的性命要挟长平靠近楚郢, 为淄川王拉拢荆西。可待长平依照他们所言, 戚妃却仍没有放过沈长卫。 他对前世之事一向闪烁其词, 就连萧且随就是宁王的事儿也不透露半分,如今又一改前嫌告诉她这些秘辛,想必是与楚郢有血仇, 权衡利弊之后已愿靠拢阿兄和她的队列, 李意如搁下布菜的长箸, 笑道,“怎会劳烦,谢先生有大才,乃国家之良宝,社稷之贵资,在后世之中亦为肱骨,我左右不过一个闲散公主,为先生布菜,本宫荣幸之至。” 诚挚的夸赞并未得到对面人的感激,谢方行望着她,深邃的黑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前日里兽苑里进了一只猧儿,搜寻索源也是好手,明日殿下便进到禁中,将它带到月清殿吧。” “让一只猧儿去刨?”李意如吃惊道,这得刨到猴年马月! 谢方行垂首回道,“不错,一来长平公主未必肯让细犬入殿中去,二来就算细犬刨出尸首,闹到了官家面前,殿下也不好解释您是如何得知院中埋着尸首的。三来细犬实在凶猛,长平公主怀着身孕,冲撞下怕失了分寸。” 李意如笑了一声,探究的目光落下,“原来先生也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 谢方行嘴角轻扯,“殿下误会了,长平公主死不足惜,只是她肚子里的永明郡主是个心境纯真的女郎,亦是遂哥儿的幼时好友,某不忍此无辜孩童因我的莽撞而失了性命。” 遂哥儿?李意如恍然,他说的是李遂?究竟谢方行在前世做到了什么位置,能与宁王的养子如此亲昵? 她想了想,问道,“听你的语气,好似与那孩子相熟,他一向可好?平日里可是你在照顾他?” 李意如问这话不过是想试探谢方行与萧且随的关系,可未想到谢方行没来由地冷笑了一声,一改方才的恭敬,语气如坠寒冬深潭,又夹带着微微的不解,“殿下一去数年,似乎从未关心过他的处境,如今时过境迁,殿下又何必再问这些?” 李意如微微一怔,有什么线索在脑中一扫而过,她的目光落在对面人的眉眼,若有所思。 ——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1) 晨起来读诗,别有愁肠满怀,清冷的嗓音顿在诗脚,女郎叹了一声,合上了书页。 “殿下。”一旁的青衣见长平公主停下,忙放下手中的颈瓶,上前进言道,“西窗凉风阵阵,殿下吹久了风怕又要头疼了…不若先起身用些热粥,今日膳房煮了清粥,是什么都没放的。” 长平公主轻拢罗衣,目光流连在窗外盛开的鸢尾花,微微颔首,淡然道,“端些过来吧,本宫在这儿用。” 月清殿关了这些时日,饮食上不曾短缺,只是近日来她每每晨起便嘴淡无味,饮食中多了调料又直催得人想吐,只能喝些清淡的白粥。 宫人们懒怠不少,庭院中花叶落成堆无人清扫,敝零的桃树不堪昨夜东风摧残,半歪着树干倚在南墙,徒增几分萧索。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目不斜视的一队长卫自南墙下走过,女郎半撑起身望去,恰好见到队尾胯袍一角飘逝,绯色鹤纹衣摆轻摇,转过墙角再寻不见。 无法抑制的酸涩自喉间翻滚,女郎紧抿住嘴,一手撑在软垫,一面冲青衣们挥手,青衣们慌忙端着盆盂上前。 大青衣绛染一面帮公主顺着气,见公主憔悴不堪的眉眼,想起这些时日公主的不易,霎时泪泉涌流。 长平缓过来闻见绛染低啜,勉强挤出个笑脸,抚在她臂上安慰道,“孕妇大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做这个样子干什么。” 绛染抿着唇不肯说话,待其他青衣们各自忙碌开来,她才愤愤低语,“那人、那人就这样走了,留下公主一人这样辛苦。” 她扫一眼案几上的诗集,而公主还时常要看他誊抄的诗本,那人哪里值得公主这样为他?! “我哪里是一人,不是还有你么。”长平轻笑一声,一手抚在腹上,说道,“快拿些粥来罢,吐完就有些饿了,这会不要牛乳茶了,闻着就有些受不了。” 绛染往外间去,却听见庭院中一阵喧闹,关了一旬有余的沉重朱门嘎吱着往两侧开启,锦缎宫装的少女如众星捧月,昂首阔步的,娇憨的面孔上满是坦然之色,仿佛回到自己殿中。 青衣冷哼着,折回去通报。 绛染一面为公主着装,又喊人为公主敷上薄脂,“别敷过了,堪堪有些血色便好。” “她来做什么?” 大青衣垂着眼低声道,“还能来做什么,无非耀武扬威,宣宁公主的话语殿下耳朵里听听便罢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不值当为她气恼。” 长平哼笑一声,说道,“还用得着你絮叨,从小到大,我要是句句都往心里去,早被她活活气死了。” 话语间,宣宁娇俏又轻快的声音自外间远远传来,“阿姐,宣宁来看你了!快出来~!” 她一喊阿姐准没好事,长平与绛染对视一眼,轻挥广袖,带上倨傲的面孔,往外间走去。 宣宁无疑是李家子中最矮的一个,虽说她年纪小些,可长平、福康、朝晖和其他两个,十三四时就都已窜个,唯有宣宁,身材扁平,个子也矮小,除了那张面孔貌美些,简直一无是处。 长平睨着她,心道前些时日为哄官家封闭月清殿,宣宁就来这儿闹了不少回,难道事已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舍不得放弃楚郢? “阿姐,你看,这是什么?” 少女怀中白绒绒的一团,长平疑惑地倾过去看,只见那团绒猛地转了一圈,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黑漆漆的圆眼像两颗淋过水的黑豆子,湿漉漉地望着她。 原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白狗,长平心下柔软,面上却波澜不惊,凉声说道,“宣宁妹妹带它来做什么?” 宣宁在那小白狗脑袋上轻轻一抚,巧逗两句,随即抬首疑惑道,“阿姐不是最喜爱狗儿么,这是北边那些红发碧眼的夷人所豢养的猧儿,前些时候进到兽苑来,我早想给阿姐送来。” 长平一面冷哼道,“谁知你安的什么心?”一面手又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接那猧儿,小狗甚是乖巧,安静地窝进长平怀中,短小的尾巴摇出火星子。 连日沉闷的心情像得到了慰藉,纤手一下下抚在小狗背脊,狗儿蜷曲着身子,瓮瓮地出些细小声响,惹人心怜。 “我安的自然是好心。”宣宁笑道,“阿姐虽在这月清殿修养,却还是能听闻外边的事儿吧?楚郢此人,不通文墨,从前他给我写的诗词竟都是代笔所为,嗐,多亏了阿姐,我才没有上他的贼船,这不,我带上这狗儿,是特意来谢你救我于水火。”虹露薯圆 哼,长平又怎会因为楚郢会不会写诗而恼怒呢,只有这天真的妹妹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儿,还特意过来告知,以为能气着她,长平压下唇角,将狗儿递给一旁的青衣,抻抻衣裳,轻言道,“这样说来,宣宁妹妹是不怪阿姐了?这样早过来,可用过早膳了,不如就在我这里吃了再走?” 宣宁知道她不过客气一番,若她真的留下来,两个人谁能用得进早膳? “我怎会怪阿姐呢,楚郢虽虚伪,但阿姐也一样诡计多端,还是你们两个更相配些,想必你们的孩子也能青出于蓝,还未出生就能运筹帷幄,拿捏住一些假好心的伪学究和鬼祟——” 长平面色一变,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听见什么鬼祟,便觉不详。 李意如忙捂了宣宁的嘴,匆匆告别。 待宣宁公主一行人走远,绛染立即进言道,“殿下,此事必定有诈,请让奴把这狗儿带下去检验一番,只怕她要在上头做手脚。” 长平思忖着,还是点了点头,看那狗儿的圆眼,又嘱咐道,“手脚轻些,别伤了它。” 狗儿自然没有做什么问题的,只是当天长平午歇之时,宫人们放狗儿在院中玩耍,它却偏生那样不懂事,将公主平日里最爱的那束蓝鸢尾给吃到肚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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