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明应声。 他脑中全然是受伤后的苏千轶,是她半夜月色下欲成仙的单薄姿容。偏偏他一时走不开,四弟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抓他疏漏,苏漠冷眼等着士兵充饥休整随后去觐见帝王,对他没护好千轶正不满。 连官职最小的崔大人此时此刻,还在盼着他能带着第一批上等品去宫里一趟。 太子之位从来不好坐。顾上顾下,左右看似人多,实则无法成为人腹中虫,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若非一朝身死,他也不曾想信不过的人能有那么多。 而能信任的人中,能做事的又仅仅那么些。 商景明合上眼。 万事纷纷扰扰,若是有朝一日,朝堂之事依旧和苏千轶一样重要。他是顾天下顾大臣,还是去顾苏千轶? 他身为太子,到如今都无法做到事事俱顾。 帝王行么?帝王也不行。 若是帝王行。他父皇不会为权势地位稳定而娶了他母后,如今也不会对不起母后,反去宠贵妃。他父皇最后的遗诏,名字写的是他。然而他至今都不知道,当年写遗诏时,父皇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屈从于文臣武将。 更荒唐的是,他最终也没能坐上皇位。坐上帝位的是四弟。 苏漠声音微凉:“殿下,什么消息让你能思考这么久。” 商景明回神抬眼。 他眼眸里带着无数心事,其中血色不比苏漠战场上沾染的少。他依旧对着苏漠笑开:“没事。” 苏漠必然会去苏宅。既如此,商景明做了决定:“我与小侯爷一起进宫。” 他今晚会去看苏千轶。苏宅这些天多派了几个侍女值守苏千轶的屋子,稍碍事一些。到时得另想办法。 他挥挥手示意尔东备车,随即与屋内余下几人说:“走吧,再晚宫中要落锁。崔大人,劳烦把第一批上等品里挑选出来的东西,选几样一同进宫。” 这般说后,尔东出门准备起进宫的马车。崔仲仁随即行礼告退,出门准备要送入宫里的吃食。皇帝未必会吃,但得要能见到实物,才会觉得太子和四皇子办好了事。 太子如此细致,对在场几人来说,也就崔仲仁会上心。 苏漠起身:“将士整兵快。我先行一步。太子殿下告辞。” 说罢,不给面子当场离开。 四皇子见苏小侯爷不给面子,等人走出了们,微妙哼声:“厉害。” 商景明看了一眼四弟,清楚知道人在想什么。四弟在意被苏漠看不起,更怕苏漠看得起他这位太子。恰好,苏漠平等看不起他们每一个。 他没说什么,收整桌上的册子,等尔东回来后出门。 …… 苏漠翻身上马,很快领兵找就近兵营入驻。 这么多兵不能进皇城,不然必导致帝王猜忌。 兵营中接待苏漠的将士是早年宁远侯下属,这几年虽没去边塞,实际上一直算跟着苏漠。 苏漠褪去铠甲,褪去衣服,给肩处伤口换布。他裸着上身,身上鲜嫩才长好没几年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用来换布的手,细看也有无数老茧和细痕。 边塞苦寒,春夏尚好,秋冬难熬。打仗时刀剑无眼,最容易被伤的地方,常常便是胸、腰、四肢、脖子、头。这些地方铠甲厚实,要是真被伤,说明铠甲已无,战事吃紧。 但肩甲细缝,为便动作,铠甲单薄,难免普通战事中也被伤。 这回伤口不大,主要是一个他回来静养的借口。 营中将士跟在边上三言两语说了下近来京中情况:“去年年末考察,京中调动了不少人。兵部和吏部刚调动上来的将士,其中有三个您看好的,一个身体不适,恐要转文官。另外两位,一名擅武,可以跟着去边塞炼一段时日,一个擅操练,留在京中恰好。” 苏漠下命令:“副官一职只缺一人。争位,一人颓,二人两败俱伤,三人尚佳。少了一个,再提一个上来,替掉转文官那人。” 将士领命:“是。” 将士很快另说:“苏小姐被商户惊扰一事,当时负责看护的士兵已领罚。事情发生太快,那名士兵护了马车,只做到没让马受惊乱跑。马提脚嘶吼,马车一下子后仰又落下,两方转动,这才让苏小姐撞到脑袋。” 苏漠:“商户没问题?” “嗯,商户和马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马。”将士说起这事,细说这几天调查出来的情况,“这匹马平日温顺,这么多年没出过什么差错。唯有闻到一些特殊香薰气味时会焦躁不安。” 谁想到城门口当时人多,里面恰好有人的香囊带有了这种味道。 “当时马匹受惊,苏小姐被紧急送去救治。一时没人关注是谁正好动用了特殊味道的香囊。”将士这般说,“商户们全然不知情,搜查也没搜到。” 苏漠顿了片刻:“我知道了。这事你们不用再查。” 将军揣测苏小侯爷心中有数,高声应答:“是。” 苏漠简单擦拭过后,换好绷带和药,重新换了一套衣服。这一次他没有穿戴沉重铠甲,而是换上了让人专门取来,去觐见帝王的王侯服饰。 华贵刺绣但没有办法防御武器的袍、精致的宝石头冠、昂贵的玉器配件。每一样都是边塞难见的珍品。脚上踩上靴,苏漠重新回到自己马边,牵起绳子翻身上马。 他居高临下,双腿一夹:“走。” 宫门口,负责接苏小侯爷回京觐见的官员和太监早已候着。 当远处传来马蹄声,出现苏小侯爷的身影,众人心中稍松了口气。当苏小侯爷到宫门口翻身下马,准备入内,远处太子和四皇子的马车跟着出现,众人刚松的气再度吸回去。 要命,这是什么相撞的场合! 他们这个涨势接苏小侯爷,要是不做点什么,显得极为不尊重太子。可要是尊重太子,又显得冷落苏小侯爷。 领头的太监七顺不为所动。他刚迎苏小侯爷,见太子下了马车,顺着势上前迎起了太子和四皇子:“今日枝头喜鹊叫,原是好事成双到。两位殿下和宁远侯一起么?” 商景明见苏漠换了身衣服,知道为什么人会和自己再次撞上。他越过七顺,好笑和苏漠说着:“巧。看来我们注定要一起觐见。” 苏漠淡淡点了头,没在宫门口闹事。 商景明对七顺说了声:“我们一起进去。劳烦七顺公公。” 七顺实在喜欢太子。即便他只是一名太监,太子殿下也会给足他面子和台阶,更不会在背后说人。他殷切躬身:“殿下客气。小的这就给几位带路。” 一行人就此,浩浩荡荡朝宫内走。 行走路上,七顺在前微微欠身,目不斜视。他身后几个人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皇宫巍峨,路上来往人规规矩矩,却安静空寂。 走在这条道上,苏漠轻微垂下眼。 今日回来实在繁忙,虽递交了拜帖,但没空上苏宅拜访。不知道苏千轶这几天有没有休息好。既都匆匆回来了,可以趁着今天晚上,去看一眼。 反正那墙翻起来简单。 苏千轶这次撞了脑袋,如此恰巧,巧到连他的手下也难查,保不准是她自己手笔。若真如此,他免不了确保她身体康健的同时,要去笑她两句。 他眼角余光能见到太子的靴。 苏漠无声讽笑。皇子不堪,太子至今对苏千轶一无所知,也不过如此。
第20章 皇帝知道苏漠回来,今日早做了准备。 他身边甚至坐的是,以武将之女身份加入皇家,并且诞下太子商景明的当朝皇后。 两个儿子一同觐见,都是小辈,他便没有管太多,让人都进来,再额外添了两张桌。新晋探花郎崔大人算是蹭上了好时候,也被增添一张桌,排在最末。 酒水盛宴上来,先说商户的事。 商景明让七顺呈上单子:“光禄寺这回评选出来的第一批上等品,里面有不少民间较为难得的好物。父皇治理有方,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每隔一段时日,民间自会创出一些堪比贡品的佳作。其中佳酿就有三种。” 酒需要用粮食酿造。若不是天下太平,哪里有余粮可以酿酒。 皇帝微颔首,把单子也让身边皇后看看:“太子做事,一向来深得朕心。” 皇后隐隐替太子高兴,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唇角上扬又压下,最后憋不住只能连带皇帝一起夸赞:“陛下教导有方。陛下对景明有如此期望,景明自然为陛下、为朝堂、为天下尽心竭力。” 四皇子跟在太子身边,衣袖中拳头握紧。 皇帝见识过太多人。他光看一眼两人,便知道四子嫉妒,反而长子景明听到话相当坦然,宠辱不惊,比往年看起来安稳得多。终是愈加有太子风范。 他的皇位属意的主要就是面前两人。四子还是不够。如此下去,太子一家独当易自傲,未必是好事。 皇帝说着:“商户的事放放。你们两人的私事该好好考虑。景辰成年了,正妻之位,考虑好是谁家姑娘了么?你母妃上回提了一人,大理寺卿之女。我看你似乎不满。” 四皇子不敢说不满,只觉得那女子和苏千轶相比,实在差了不止一点。然而他还是拱手:“但凭母妃父皇做主。” 皇帝又说太子:“你呢?太子妃之位,或许该换个人。文臣大多本来就不同意,你偏要执着。朕知你不易,才帮你拖到今日。苏千轶最近撞了脑袋,什么都记不得,不适成婚。你东宫太冷清,迟迟不成婚,让你弟弟们怎么做?” 话说出口,入座的苏漠望向太子。 崔仲仁脸上恭卑的神情收敛。 皇后刚才喜悦的神情顿消。 商景明躬身,朝着高位上的帝王深深一鞠。他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剖心析肝说着话:“儿臣真心知道父皇是在为儿臣考虑。儿臣身为长子,自小鲜少任性。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的婚事更是天下大事,但情感一事……” 说到这里,他起身望向皇位上尊贵的帝王。 “能压住一时,难道能压住一世吗?” 这话是在说皇帝、皇后与贵妃之间的事。先帝能压住皇帝不与贵妃成婚,到头来贵妃照旧入宫,并几乎压到皇后头上。 帝王脸色落下,神情难辨。 商景明的话没有停。 他站在屋中央,挺直了腰板。整个屋里不论谁坐着站着,没有一人能压下他此刻的光辉。外头光亮落在他身上,如同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身。 年少者无惧无畏,意气风发,一往无前。 他一袭赤色圆领太子袍,几乎与前世拿着遗诏的红衣重叠。话是一样的平和淡然:“要是儿臣连这种事情争一争都做不到,今后身为太子,又如何做皇子表率,天下表率。那些臣子,满嘴说的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理,实际上活了一辈子连这条蛇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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