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好转大半,如今能陆续见人,便翻找起可以穿的衣服。 穿衣的习惯,常常能展露人的性格。有些人雅致,有些人俏皮,有些人洒脱。她两个好友穿衣习惯相差甚远。徐祖月喜裙,穿着落落大方。郭妙华喜裤,穿着方便快捷。苏楚瑶的穿衣打扮则骄奢,多是她娘亲帮着打扮。 这些不同的穿搭让她免不了看看自己有什么衣服。 她每天穿的衣服,都由春喜帮忙挑选,到现在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衣服。 春喜把这段时日该穿的衣服一一翻出,又拖了夏日该穿的衣物出来,将屋子里摆得满满当当。若是苏千轶乐意,可以一天一件不带重。 春喜取出一套笑着给自家小姐比划:“小姐,这套丝绢蝴蝶暗绣纹的,在不同光下瞧着不同,是夫人当年从江南带到京城的好布,只给小姐做了一身。宫中都没几个人有这种布料。” 苏千轶看着花里胡哨,明明深底色,却在烛光下有些流光溢彩的比甲和裙,神情复杂:“这,我穿过吗?” 春喜:“当然穿过。穿过一次。去的是前年春日宴。” 苏千轶:“很好。”说明她并不是很喜欢这套衣裙。 春喜又取出一套衣裙。她专门挑贵的拿,就希望小姐平时能对穿戴上点心。不要每回出门,穿着简单得体,半点不在意京中攀比之风。 明明小姐的衣物,贵重的不少!小姐是未来太子妃,要在气度上压人,也要在贵气上压人,怎么能看着比旁人更拮据质朴。 二小姐每回过年,穿得都比小姐瞧着贵。 这回一套愈加浮夸,瞧着是银丝金线,实则是灰线黄线,既不逾越礼制,又显露出气度。墨绿底色,瞧着十六能穿,六十也能穿。 苏千轶陷入沉默。 春喜直叹气:“这套都没穿过。老夫人送的,裁缝早年所做,如今穿过时。可当年真得花了大价钱,在京城中很是流行。那时候锦兴公主尚在,特意用的金银线做了一件对襟,上面用了七对宝石。头上戴的饰品还是翠鸟羽的,相称极了。论谁见了都眼直。” 苏千轶心想,所以这爱招摇的锦兴公主,如今只能在寺庙中了此残生。 春喜见小姐没有兴趣,只好憋屈取出小姐常穿那些:“这几套是去年这时,小姐穿的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简单了些。” 这会儿拿出的几套,看起来不算贵气。春日转夏,衣服并没有太过单薄。苏千轶瞧不出布料与不了之间的区别,只道摸起来相当舒服,又不至于如同绸缎穿着过凉。 还成吧。 春喜接下来取的,便开始报名:“这一套的布料,是太子所赠。这一套,是苏小侯爷所赠。这一套的料子是去年崔大人送的,说是谢小姐帮扶。当时郭小姐也得了一匹。不愧是江南商户之子,出手比京城中大多人都阔气。” 苏千轶刚听着没问题,听到这里免不了心里头发颤。 她从一箱子里抽出一条手绢,颇为心虚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汗:“这些年他们送了我不少东西。” 春喜笑开:“可不是嘛!谁能不喜欢小姐呢!” 苏千轶:“……”不必不必,如此厚爱,让她脖颈发凉。她这几天已知道,砍头是送午门外菜场。到时全京都能来看笑话。 春喜见小姐扯出手绢:“呀,那是迎春公子送的。” 苏千轶猝不及防听到新名字,手僵在半空,愣怔:“谁?” “迎春公子。”春喜压了压声音,小声和自家小姐说,“迎春公子的事,小姐很少和人说。他住在花阁,常年接待的都是京城贵人,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千轶:“花阁?” 春喜应声:“京城中犯错的一部分官员,子女年纪大的会被砍头或是流放。年岁小的,罪不及稚童,抹去身份送入花阁。这些人平日学琴棋书画,专门接待京城贵人。” 当然皇室中人是不会去的,怕被暗杀。 春喜回忆过往,忍不住笑开:“说起来,每年六月中,有花阁游街。小姐的伤到时必好了,可以一同去看。迎春公子必在中央花车上。” 苏千轶:“……”她听懂了,是罪臣之子!是卖艺的! 苏千轶低头看手中手绢。 手绢看着质朴,唯有角落处带有一支小巧花枝刺绣。她从哪里看,都看不出怎么就属于某位公子。只是春喜这么说,肯定是知情,亲眼见着人送她了。 “我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船多已心死。苏千轶幽幽发问:“是我亲自去花阁结识的,还是说哪位姐妹带我一同去的?总不能是他出门在哪里用饭,我恰好和他碰面。” 春喜犹疑一下,还是交代:“其实,迎春公子是老夫人当年好友之子。老夫人心疼迎春公子,一直让人护着。小姐算是帮老夫人忙。” 苏千轶懂。她太明白了。 失忆前的她,就是如此一个大发善心的人。崔大人和她如此你来我往,于是有了多封信件。还有了地契,还有了一些她不确定是她自己还是崔大人的银票。刚才知道,还有送布匹。 呵,她的第四条船而已。必然是她因老夫人的意思,对迎春公子百般照顾,随后迎春公子感恩不感恩,和她具体是何种关系,那又另一回事。 债多了不愁,天反正只能塌一次。 苏千轶将手绢放回:“他还送过我什么?” 春喜眨眨眼:“那可多了。花阁每年赚的钱,几乎可以抵一些贫困州府的一年税收。不过迎春公子送的东西太过贵重,全部放在京郊老夫人那边。府上只有几条手绢。” 苏千轶:“……”果然他们不清不白。 他们不清不白! 苏千轶没心思看衣服:“罢了,不看衣服。我还能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么?”博爱,对身边人人都能献出一丝情谊,如同冬日的暖手炉。 春喜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好像小姐有什么深意。 她困惑但还是应下:“是。我这就把衣服全部收起来。” 天色渐暗,苏宅走动的人逐渐减少。苏千轶收拾收拾,差不多打算睡了。 门口值守的侍女困倦揉了揉眼,连守几天没轮值,实在扛不住。 苏千轶见状,吩咐人:“去休息吧。晚上我左右是睡,伤也好起来了,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我娘知道我的性子,不会为难你们。” 反正她的墙头就在那儿,崔大人几次来都没被抓到,想来这几个侍女留着没用。 侍女犹豫:“这……” 苏千轶找了个解决方法:“找间就近的屋子睡。明天我去和娘亲说。要是春喜同意,你们也能和春喜一道睡一晚外间。” 侍女当即应下:“是。谢过小姐。” 苏千轶微点了头。 宵禁已到,京城街道上已毫无行人。 几乎差不多这个时刻,苏宅外不远处出现了两驾马车,另一处则是出现了一人直接骑着黑马陷在夜色中。马蹄被布包裹,在地上无声行走。 巡查的侍卫尚未到这一片来,偏生这一片,马车与马撞了面。
第22章 马车停下, 马匹一样停下。 没有人胆敢违反宵禁还穿代表自己身份的衣服,就连马车里被太子带过来的崔仲仁,出门前也换上了尔东临时提供的一件普通百姓便衣。 骑马的苏漠换了一身黑色衣服, 腰间依旧佩刀。他大半身子陷入墨色深夜,手握刀柄,盯着面前两架马车, 认出了其中一架马车前的尔东。 他语气比夜晚更凉:“宵禁时刻,您身份如此贵重,怎可知法犯法?” 马车内的商景明没有掀开帘, 片刻后对着外面熟悉声音的苏小侯爷开口:“刚回京就敢触犯宵禁, 又是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崔仲仁没吭声。 两个权贵都不正常。他们凭什么互相质问?都在犯错, 都是一路人。金吾卫撞见了都得装作多一事少一事的没看见。 这边如此对峙,另一边那架马车显得好似神隐。实则路就那么点宽,一辆马车再怎么神隐,也隐不到哪里去。苏漠骑着马慢慢踏过去,对上这架马车:“里面又是哪位?” 马车车夫看起来长相普通,与俊朗不靠边,与丑陋更无缘, 普通到丢到人群里没人会在意。马车里的人通过侧面的马车帘, 伸出一只手。 手骨节分明, 指尖圆润,指腹有老茧。 苏漠借着月光能判断出,这是一双常年弹奏乐器的手, 和他的老茧位置全然不同。这样的人, 大晚上很少会出行犯宵禁。 这人手一松, 将一个挂牌展露。这块挂牌便是在宵禁之夜,可以随时畅通行走的通行牌。 马夫老实巴交说着:“我家公子身体孱弱, 每一旬都要看大夫。京城里大夫大多有名气。公子不能碍着别人看病,便每回午后晚些才上门。这次公子身子着实不好,大夫多花了点时间,这才回来晚了。” 崔仲仁一听,颇为感慨。没想到,这竟然是唯一一个带有通行牌,合法合规在宵禁时出门的人。 苏漠:“去哪门哪户?” 商景明笑了声,虽还是没拉开帘,但还是能和苏漠对上话:“你问他?金吾卫还得问你。他有通行牌,你可没有。城门已关,京郊无法去。你京中的住处则是完全不在这方向。不知你大晚上是想要去哪家?“” 苏漠在京中住处,和官员住处当然不同。王侯所居,怎可随意。 “金吾卫要盘问,问的必然不止我一个。”苏漠哪能不知道商景明所图的是什么。苏宅就在这个方向,商景明肯定是想要“做什么”。 他曾经翻过苏家墙。商景明难道不会去翻?他也会。 他们必然都交了拜帖,苏千轶生病状态下,有拜帖的见面必有无数旁人,很多话不好开口说。苏漠自然想在能正式拜见前,先见一眼人确定伤势。 商景明:“既然如此,不如各退一步。我们各自回程。”谁也不戳穿谁,谁也不将对方行径揭发。 苏漠将马身躯调转:“京中兵营实在懈怠,这些日子需要好好操练。” 商景明应声:“是如此。尔东,调转方向。” 莫名背锅的金吾卫,哪能想到大晚上会有这么一出。他们巡查的路线固定,早早被摸清,恰好这会儿就是苏宅附近这条路无人巡查的时刻。太子和苏小侯爷对此一清二楚,自然撞上。撞上不说,还怪他们懈怠。 尔东调转马车方向,朝着另一处去。苏漠盯着马车片刻,随即也换了方向走。 被留下的马车继续行驶,半点没异常。当察觉周边无人之后,马夫询问马车内的人:“公子,今日还要去么?” 马车内安静一阵,让人以为里面的人睡着了。半响后,里面人才开口:“这两人想要见小姐,不会轻易放弃。今日晚些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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