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东刚才急切,此刻面对苏千轶, 还是尽可能往好的地方说:“殿下没法预知所有的事。谁也没想到这会儿海水倒灌,又惹来了新的事情。” 再说那些个河道改道是大臣们同意的事,皇帝知情。要是真责怪太子, 其余人都要被一道问责。 “娘娘不用太担心。”尔东穿着太监服在前面带路。 苏千轶跟着走,听尔东的话只觉得尔东比自己更加担心。“殿下的身量本也不适合来祭拜。”她吩咐尔东,“不用再叫我娘娘, 不然等下你容易叫错。今天错过, 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祭拜。” 尔东:“是。” 太子陵的祭拜与往常没有差别。尔东将人带到目的地, 与说好的太监交接:“陈公公,帮忙的人我带来了。咱们就送个东西,上个香。” 陈公公是个三等太监。他扫了一眼三人,哪能看不出三人不是吃过苦的那些个太监宫女。他接过尔东隐蔽递过来的钱财,漫不经心:“我这边是缺人,你们能来帮忙是最好不过。” 进皇陵太子陵要干什么?那是半点没好处。 陈公公进宫到现在快二十年,从未听过哪个刻意要来太子陵的。这里冷寂, 晋升难, 活多的时候特意过来一趟, 没有任何油水。天气冷得手脚生疮容易发烂,一脚雪水万一害病,宫里一副药二两起步。 有钱看病, 没钱挪出宫等死。 他虽好奇, 但收了钱并不多问, 转身:“走吧几位。先去领东西。” 苏千轶学着样子恭敬跟着陈公公走。光禄寺领东西的地排着队,太监宫女大多在门口候着。里面的人出来后, 再带自己一同的几个太监宫女认领要送的马车。 人太多,有几个看了苏千轶等人一眼,最多觉得眼生,没有上前搭话。 陈公公劳心劳力,进去忙了一圈,很快出来带他们几人拿到他们要送的马车:“这马车上的东西是你们今日要送的。” 马车与苏千轶平日坐的马车不同。她平日坐的马车哪怕再简单,还是车大马俊。面前这马车,只能说是有一匹马有一块木板和几个轮子。 马车上堆叠的箱子用绳子捆着,里面看不出具体放了些什么。 陈公公说了声:“快些走,不然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回来。” 苏千轶跟着一块儿走。说走是真的走。他们这几个人,既没有资格坐轿子,又没有资格骑马。至于马车上,那是堆满东西完全没位置。 陈公公在前面牵着马,带几辆马车出光禄寺,一路前往太子陵。 “恭康”是苏千轶祖母对其的称呼,也是皇家过去那些老一辈人提起时会叫的名字。到如今,众人几乎不会再时常提起他,哪怕提起也是说谥号——“哀”太子。 短寿,是为“哀”。 苏千轶很少走那么长的路。她的身子实在娇惯了些,越走越迟缓。要不是她前段时日和太子玩得多,各地走动过,现在早已停下脚。 天气冷,她脚走得麻木。 要是太子在,早另外想办法。可惜现在三人主事的是苏千轶。她要掩盖,另外几人很难发现。 直到现在苏千轶走慢了,春喜细心,担忧问她:“姐姐,可要休息?” 陈公公一直和三人靠得近。他听到话转过来,打量了一下苏千轶脸色和脚。他内心嘀咕了声,这种贵人主子才会有的毛病。 他们这里有几辆马车,可不止他们几个人。坐马车上显然太引人瞩目,可不坐人又扛不住。 陈公公皱眉呵斥人:“脚受伤了不早说,拖延了事,你有几条命!” 众人不由齐刷刷看向苏千轶。 苏千轶自入了东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这种弱小无辜又可怜的时候。她知道陈公公的意思。不说她有几条命,所有其他人被她拖了时辰,怕都要被责难。 她朝着陈公公抱歉笑了笑,加快步子:“不碍事,我能走。” 尔东听到这话,正要说什么,就见陈公公从马车前头挪了一下箱子,留出一个狭小空处,不耐示意苏千轶:“去,坐上去。” 苏千轶没婉拒陈公公好意,安分坐上。 马车继续走着。其余人并不意外,还是多看了两眼苏千轶。有人过来朝着春喜打探:“你们是哪个宫里的?怎么没见过。” 尔东翻了个白眼:“怎的还问人伤心事。没受过苦的过来干这活,能从哪里来。” 如此一说,好几个太监宫女一副了然姿态。宫里前些日子不少妃子那儿有所变动。大约是被波及送出来的。也是这些人没见过世面,连尔东都没见过,又哪里能知道苏千轶是谁。 当到哀太子陵,苏千轶才落了马车。 门口守陵的人过来接人,见了陈公公与人招呼:“劳烦公公。马车到这边。咱们直接把东西都给摆好咯。” 陈公公点头,点了几人:“你们去里面摆东西。其余人与我搬箱子。可仔细着你们的皮,摔了一样要你们好看!” 众人纷纷应声。 苏千轶和春喜入门,去摆放祭祀用的东西。 祭拜要用牲口熟食,那些自有宫里到了日子送过来。现在要摆放的是各种大件礼器。平日里不觉得礼器有什么特殊,到此刻才发现多有讲究。 光祭祀用来倒酒的尊爵,分酒尊、金爵、瓷爵,各自是三、八、十六件,放在屋东面。至于那些大件的登鼎,又各有数量和位置要求。 苏千轶看向屋中间。 哀太子商恭康的牌放在殿中。太子陵比皇陵小不少。皇陵的数量多,但由于祭拜麻烦,太庙祭祀牌在本朝共计留六个牌,其余那些功绩不大的帝王都不得不挪位。太子陵不同。唯有太出众又令人惋惜的太子,才会可以入太子陵,牌的数量更少。 她盯着牌子片刻,忽然觉得头有点眩晕。 迷瞪险些踉跄,苏千轶撑住桌子,慢慢挪动“干活”。 一位宫女同样被送在屋内干活。她多看了两眼苏千轶磨蹭,有些不满。不过身在宫中,她并不会随意得罪人。谁知道这种有“背景”的会不会突然又得宠。 她上前帮忙擦拭了桌面:“你没事吧?要不行就旁坐着去。” 苏千轶抬头看着人。面前的人在她眼内有了重影,一变三。她还是笑了笑:“没事。我知道自己身体。熬不住会休息。” 不远处春喜忙过来询问:“怎么了?” 春喜见自家娘娘额头起了汗,心头一惊:“姐姐,你身体怎么了?” 天旋地转,恶心想吐。苏千轶发现今天运气实在不好。本来和商景明说好一起出来,结果商景明被叫进了宫。她只是想过来看看伯祖父商恭康,又身体不适。 苏千轶再摆了摆手:“没事。我坐一下就好。” 她这么说了声,那宫女语气不大好,却是主动扶了人:“你可真是娇气。我来过两次这儿。里头有内间,不算吉利,但是坐着歇不会被人看见。不然等下他们送东西过来,陈公公也没法一直帮你说话。” 女子每个月有几天不方便。宫女自以为苏千轶是撞上了这时候。 她还问:“你带子系了吧?可别弄脏了地。” 苏千轶顺着误会应了:“带了。” 宫女把苏千轶往内间带,还催促春喜:“你去忙你的,第一回 来还敢偷懒。” 春喜不乐意,往前走了两步,得了苏千轶的摆手,才一跺脚在原地继续收拾东西。 苏千轶入了阴冷无人的内间,才知道为什么说不吉利。皇家下葬时会带上无数他们生前喜爱的物件,残酷的君王还会带走没有生子嗣的妃子。 有的人开明一些,不允许活人祭,便让几个妃子在这里陪着。 这是一间守墓“妃子”住的地方。时至今日,妃子早已成亡故人,独留下屋子,被堆放了一些不值钱的物件。那些个太监宫女要是胆子大不嫌弃,估计就会像刚才带她进来的宫女一样,在这里休憩片刻。 那宫女又出去忙了。 苏千轶坐下,手抚上额头,倚靠在墙边,长长呼出一口气。气暖,在面前起了一层白雾。白雾里迷迷糊糊,带来一阵目眩。 眼前那些个过往,像是梦境翻滚一样。头越来越胀,又带来一种微妙畅爽。她好似能感受到什么在脑中流淌,如同水流过手腕,让人浑身松懈。 “苏千轶,苏家女。”年轻的祖母手拂过她脸颊,动作亲昵,头上的珠串纹丝不动,“人念了那么多书,一辈子陷在后宅里,多可悲。” 苏千轶回着话:“祖母,走出去不可悲,受困也不可悲。人这一生,活得无悔就不会可悲。既祖母不喜欢我陷在后宅,我一定会走出去。” “苏小姐不喜欢今日糕点?”年幼的太子殿下,眼眸干净的像让她窥见了什么猫猫狗狗的眼眸,带着歉意,“下回我让他们多弄一些别的。” 好友徐祖月稚嫩嗓音困惑:“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她脸上和木雕似的都没变过。” 商景明笑着:“就这么看出来了。” 满目狼藉,刺鼻腥臭,春喜一身血倒在她怀里落泪:“小姐,我还想陪小姐多几年——” 金戈长剑砍落吠犬头颅,金冠太子站在她面前:“苏小姐,没事吧?” 年幼的小侯爷翻着墙头:“苏千轶,你祖母在休息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再转眼,小侯爷年纪已长骑在马上,冷着脸将玉佩交给她:“苏千轶,我要走了。见它如见我。有任何委屈,给我送信。”
第52章 苏千轶胃中翻滚, 眼前还在走马灯。 娘亲红着眼:“今日起,你就回我们身边住。你想见祖母,可以常去看她。但你适婚, 还是得和我一起出去见见女眷。” 是回苏家,是出嫁,是与太子举案齐眉。 “殿下, 我想多开一些女学。女子念书的越来越多,以我的身份当院长恰好。” “好。” “殿下,如今女子经商也不少, 不如也准了女子立户?这样便不必要一定再婚。有子嗣, 子嗣也可科考。” “好。” 东宫门口厮杀, 鲜血汩汩。苏漠浓重血腥,连雨水都无法洗刷干净。 他带来的是悲报。 “南方来报。殿下……身殒。四皇子登基。” 跪在地上的迎春仰头,将脆弱的咽喉暴露在她的短匕下,无惧死亡与威胁:“小姐。迎春这条命,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您要做的事,真值得吗?” 苏千轶听见自己说:“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想要的一直是自由。钱、权、护着我爱的人,这些都是我要的。迎春, 我足够贪婪, 也不许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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