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宁醒来时, 已是日暮时分了。 夕阳从窗户透进来,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 金禾守在床边, 看见秦舒宁醒来, 一面欣喜去扶她, 一面又人去禀秦老爷。 原本沉寂的院子, 一下子热闹起来。 秦老爷很快就来了。 甫一进来,他就急急问:“舒宁,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舒宁摇摇头。 金禾端了药来,秦舒宁刚喝完药,外面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秦舒予从书院回来了。 进来之后,秦舒予照旧是一番关心,末了他又小声道:“姐,你这身体也太差了,怎么隔三差五在生病啊!你有空……” 话没说完,秦舒予后脑勺已经挨了一巴掌。 秦老爷怒目瞪着秦舒予:“最近让你吃太饱了是不是?竟然还敢编排起你姐来了!” “爹,您手下留情,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舒予立刻举手告饶。 秦舒宁靠在软枕上,看着秦老爷父子俩,唇角弯了弯。 他们三人又说了会儿话,见秦舒宁神色似有倦怠,秦老爷便将秦舒予带走了,让秦舒宁好好歇息。 待秦老爷父子走了之后,秦舒宁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她偏头问金禾:“徐展旌来过了?” 不然以她爹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金禾如实点头说了。 秦舒宁闭了闭眼睛,重新躺回床上,顿了须臾,秦舒宁又想到了她中的月游仙。 金禾欲退下时,蓦的又被秦舒宁叫住。 秦舒宁声音低低的:“你私下去打听打听,上京有什么厉害些的大夫,记着,此事别让我爹他们知道。” 昨晚孙伯的话言犹在耳。 月游仙非阴阳调和不可解。 而且这阴阳调和不是一次,至少需要三次。 秦舒宁攥了攥被角。 孙伯不能解,她就去找别人。 她就不信,这偌大的上京,就没有人能解它了。 许是白天睡多了的缘故,夜里秦舒宁就有些睡不着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纱帐,脑袋里乱哄哄的。 蓦的,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有人进来了。 屋里熄了灯,什么都看不见。 但奇怪的是,一听到对方的脚步声,秦舒宁就知道是徐展旌。 他怎么还敢来? 秦舒宁指尖蓦的抠紧汤婆子上的花纹。 脚步声逐渐逼近,一直到床边方才停下。 秦舒宁躺在床上,紧紧盯着床边的那道黑影。 徐展旌若是再敢对她做什么,她必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徐展旌没动。 他甚至都没有动手掀纱幔。 他静默站在床前,像一尊雕塑一样。屋里没点灯,秦舒宁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秦舒宁,徐展旌在看她。 秦舒宁也不甘示弱瞪回去。 暗色如潮,在屋内涌动。 屋内的两个人,一人躺着一人站着,谁都没说话。 秦舒宁警惕瞪着徐展旌,她想看,徐展旌到底想做什么。 可站了良久之后,徐展旌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又悄无声息的走了。 秦舒宁:“……” 第二天晚上,徐展旌又来了。 但他来了之后,一如第一晚,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默然站在她床前,盯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又如来时一般走了。 有那么一瞬间,秦舒宁都在怀疑:徐展旌是不是梦游了? 到了第三晚,秦舒宁把银穗留下守夜了。 银穗会武功,她看这次徐展旌还怎么敢来。 却没想到,徐展旌依旧来了。 只是这次,徐展旌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院子里。 银穗又是个不会来事的,夜里她听见动静,打开门出去,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徐展旌时,愣了愣又折返回去,冲着装睡的秦舒宁,道:“小姐,徐将军来了。” 秦舒宁面朝里,无声撮了撮后槽牙。 大晚上的,徐展旌私闯她的院子,银穗是要让她出去义愤填膺将徐展旌赶走,还是要敲锣打鼓将徐展旌迎进来? 幸好金禾听到动静披衣起来,将银穗拉过去,压低声音骂了一顿,秦舒宁摆明是在装睡逃避徐展旌,可她这个傻妹妹还上赶着要把秦舒宁叫醒来,她是不是傻啊! 银穗被骂的有些委屈,她问:“那现在怎么办?我要装作没看见么?” 最后一句话,银穗纯粹说的是气话。 却不想,金禾点头道:“对!装作没看见,明日也不要同小姐说。” 银穗:“……” “姐,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瞒着小姐?可是……” “别可是,”金禾打断银穗的话,一言蔽之,“总而言之,小姐和徐将军之间的事你别管,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也要装作没看见不知道,明白了吗?” 从潮州回上京之后,金禾敏锐察觉到,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不一样了。 而这不一样,在秦舒宁一夜未归后更明显了。金禾不想银穗老踩雷。 银穗满脸写着‘我不明白。’ 金禾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你只需要记住,但凡涉及徐展旌和小姐的事,你装作不知道没看见就行了。” 银穗点头,乖乖回去睡了。 徐展旌还站在院外。 其实他知道,秦舒宁没睡着,可他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做什么。 他怕自己一开口,秦舒宁就要与他彻底决裂。可他又很想她,所以只敢夜里偷偷来看她。 更深露中,徐展旌在院中站了许久才离开。 秦舒宁一夜好眠。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秦舒予去书院了,秦老爷和秦舒宁父女俩用过饭后,秦老爷叫住秦舒宁。 秦老爷犹豫须臾,才试探问:“舒宁,你还想回平川吗?” 在秦舒宁去潮州之前,曾同秦老爷说过,她想回平川老宅。 一半是想避开徐展旌,另外一半,则是秦舒宁知道,不久的上京就会变天,她担心秦家会被波及。 如今秦老爷重提旧事时,秦舒宁愣了下。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有小厮来报:“老爷,小姐,门外有位王公子说是您的朋友,还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小姐您。” “王公子?哪个王公子?”秦老爷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舒宁皱眉,问:“王子衍?” “对对对!就是他,就是他!” 这一大早的,王子衍来找自己做什么? 秦老爷这才想起来王子衍,便让小厮将人请进来。 “秦舒宁,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 王子衍人没进来,焦急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了。 秦舒宁走到门口,问:“阮阮怎么了?” “不是姜小姐,是徐展旌!” 秦舒宁怔了下。 徐展旌?他能出什么事? “徐展旌为了帮你报仇,今天早朝时,他把三皇子给点了!听说他甫一回府,就被徐老夫人动了家法。你……你快去将军府看看,迟了说不定连徐展旌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秦舒宁:“……”
第51章 等秦舒宁回过神时, 她人已站在了将军府外。 将军府府门巍峨,石狮子威严。 秦舒宁站在这里时,顿时又心生退怯——她不敢进去。 秦舒宁转身想走,只是刚走了一步, 身后有人急急唤道:“舒宁留步。” 是徐魏氏。 她听到门房来报, 说秦舒宁站在府门外发呆, 便匆匆赶过来了。 秦舒宁只得停下来,叫了声:“魏姐姐。” 徐魏氏温柔道:“是来看二弟的吧,走,我带你进去。” “不,不是, 我不是来看徐展旌的, 我……” 秦舒宁话说到一半,手被徐魏氏握住了:“但二弟此刻应该想见你。” 秦舒宁顿住。 徐魏氏叹了口气:“二弟被母亲动了家法, 眼下还带伤在祠堂里跪着。” 秦舒宁眼底闪过一抹挣扎。 徐魏氏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徐魏氏道:“母亲被气的不轻,刚喝完安神汤睡下了。” 徐展旌此番受罚是因为她,秦舒宁心里放心不下。 再加上徐魏氏说,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斟酌片刻, 秦舒宁才跟徐魏氏进了将军府。 走到祠堂院外,徐魏氏便停下来,道:“你进去看二弟, 我在外面等你。” 秦舒宁点点头,往里走。 如今她已非徐家妇, 秦舒宁便没贸然进祠堂, 而是走到了窗边。 她记得, 但凡天气好的时候, 徐家祠堂的窗子都是开着的。 今日也不例外。 秦舒宁走到窗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供桌前的徐展旌。 徐展旌跪在半明半暗里。 明明是跪着,可他的身姿,依旧像一棵挺拔的松。此刻他正望着祖宗的牌位在出神,秦舒宁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亦看不清他身上的伤势。 但她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徐展旌。”秦舒宁叫了他一声。 徐展旌倏忽回头。 脸上的冷色,在看见是秦舒宁时,顿时悉数瓦解:“舒宁,你怎么来了?” 说着,徐展旌撑着膝盖起身朝秦舒宁走过来。 “我被狗咬了一口,你何必要为我再去咬狗一口?” 按照时间算,五皇子也蹦跶不了多久了,徐展旌何必要自己动手,值得吗? 徐展旌看出了秦舒宁所想。 他抬手将秦舒宁鬓边散落的碎发替她拂到耳后,轻声道:“都是因为我,舒宁才会卷入其中,我自是要为舒宁讨公道的。而且……” 说到此处时,徐展旌顿了顿,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我也是在为我自己讨公道。” 这又关徐展旌什么事? 秦舒宁不明白,不过时间不等人,她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徐展旌本能要拒绝。 但顿了须臾,不知想到什么,他又顺从转过身了。 将军府的家法是鞭子。 徐展旌的后背上,此时已是血迹斑驳。 徐展旌怕吓到秦舒宁,又安慰道:“这些伤看着骇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伤口怎么可能会不疼。 秦舒宁眼睫扑闪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木塞,抖着手将药粉往徐展旌的伤口上撒。 徐展旌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故意开玩笑道:“能得舒宁心疼,我这顿家法也不算白挨了。” 秦舒宁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替徐展旌上了药。 他后背上的伤痕多,药粉甫一撒上,迅速就凝成了暗色。 等所有伤口处都撒完药时,瓷瓶里的药粉已没了大半。 秦舒宁攥了攥瓷瓶,问:“你要在这里罚跪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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