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她是因为什么,反正东西送到了,这差事我下次再也不来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 虽说这桑夫人脾气的确古怪,但姜屿总觉得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待宫女走远后,姜屿望着院门犹豫片刻,本也打算离开,却在这时,院墙内忽然飞出一只纸蝴蝶,飘飘然落在她脚边。 紧闭的院门再次打开,这次出来的却是一个六岁幼童,头发长度恰好披肩,模样生得玉雪可爱。 但更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眉心的一点朱砂。 姜屿顿时收回了迈开的步子,转身回来,盯着幼童仔细瞧了一会。 确认了,这就是小时候的谢知予。 小谢知予同样看不见姜屿,他捡起地上的纸蝴蝶,拍拍干净上面的灰,转身往回走。 姜屿快步追上去,赶在他之前进了院门。 外表看着华丽的院落内里却和姜屿想得不太一样,除了宫里统一配备的花卉绿植外,院中只有一张石桌和一架秋千,看着不免有些空旷冷清。 谢知予关好门后,走到秋千旁,将手里的纸蝴蝶向上一抛,花丛间立刻飞来几只蝴蝶,托着这只纸蝴蝶,一同绕着他翩然飞舞。 他坐在秋千上,歪头靠着吊绳,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带动着秋千前后晃动起来。 他问蝴蝶:“外面好玩吗?” 蝴蝶飞到他耳边,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仰起头,看着这片被院墙框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很轻地眨了眨眼。 谢知予不能离开这里,最远的活动距离也就仅限于出门捡蝴蝶,若是走得太远,桑夫人会惩罚他。 片刻后,他低头收回目光,静静看着空中飞舞的蝴蝶,不知在想什么。 桑夫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食盒,走到石桌旁,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吃饭。” 姜屿朝桑夫人走近了些,近距离观察了会,总算明白方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那位宫女的猜测大概是真的。 姜屿虽然没有见过所谓的陛下,但单从这位桑夫人的容貌来看,与长大后的谢知予至少有七成相似。 两人身上的清冷疏离感如出一辙,但不同的是,桑夫人的眼角眉梢更显柔和,嘴角又挂着抹浅淡的笑。 她身形略瘦,肤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清冷之中又多了一种易碎感,如同风雨中摇曳的白山茶,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保护她。 若说是抱养,绝无可能相似到这种地步。 可若是桑夫人亲生...... 姜屿看了眼桑夫人身上的银饰,其上果然都刻着蝴蝶图腾。 再说只有南诏人才爱戴银饰,崇拜蝴蝶,所以这里应该是南诏王宫。 从那两位宫女的话中不难猜出桑夫人是先皇的妃子,与当今陛下应是母子关系。 无论哪个时代,乱.伦都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难怪要对外称是抱养的孩子。 姜屿又转眼看向谢知予。 倘若猜测为实,谢知予虽然身份见不得光,可他至少也是个皇子。 既是皇子,又如何会变成孤儿? 原文给的信息太少,姜屿满腹疑团,却无法推断出结论,只好继续安静看下去。 谢知予从秋千上下来,挥散蝴蝶,之后才慢慢走到石桌边,擦干净石凳,乖巧坐好。 桑夫人打开食盒,将里面精致的点心菜肴取出一一摆好。 “这些都是爹爹特意给我们准备的,他果然很在乎我们,对不对?” 说这话时,她嘴角不自觉泛起了甜蜜柔软的笑意,如同热恋中的少女。 只是下一秒,面上忽又多了几分哀愁,阴沉着脸质问。 “可是为什么他不来看我们呢?”她近乎神经质地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他是不是又在骗我?他在骗我对不对?” 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让姜屿一个成年人都觉得害怕。 可谢知予似乎习惯了她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深知此时不该接话,只安静坐着,保持沉默。 没有人理会自己,桑夫人果然很快消停下来。 她看着满桌的菜肴,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排斥和厌恶,发疯似的将未动一口的菜肴悉数倒在地上。 谢知予此时才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在闻到饭菜香时就饿了。 他看着地上裹了泥灰的点心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轻轻扯了扯桑夫人的袖子,提醒她: “娘亲,我好饿。” 桑夫人如梦初醒,总算停下动作,神情懊恼,还有些不知所措。 她蹲下抱住谢知予,声音哽咽着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娘不好。” 姜屿皱眉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一分钟八百个情绪变化,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而且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道歉又不能让人吃饱饭。 但谢知予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他叹口气,忍着腹中饥饿,轻轻拍了拍桑夫人的背,安慰她。 “娘亲不哭,我不饿了。” 姜屿:“......” 突然觉得小孩太懂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桑夫人明显听出了他在宽慰自己,可她不仅没有半分内疚,反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你不饿的话,不如来陪娘亲玩游戏吧。” 谢知予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答应了。 桑夫人满脸欣喜地牵着他往屋里走。 姜屿也很好奇他们要玩什么游戏,便跟着进了屋。 桑夫人留谢知予一个人在屋里坐着,自己则去了内室,换了一身大红的婚服。 见她出来,谢知予目光只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而后移开,声音冷淡,不带感情地念着她教给自己的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对谢知予来说,这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唯一的释义,大概就是看娘亲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在屋子里对着空气拜三拜。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无聊的事情也能被称为游戏,但娘亲每次“玩”过之后就会变得开心。 所以他虽然厌烦,却也愿意陪她。 而姜屿也终于明白为何他会问自己成亲好不好玩。 桑夫人自己一个人拜完堂之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有心思关心起自己的儿子。 桑夫人从厨房端来几盘糕点,一一摆放在桌上。 她坐在谢知予对面,两手捧着脸,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中,眉眼带笑,开始喋喋不休。 “你爹爹说过他会娶我的,因为他爱我。” “我们约定好了,要在春天成亲,他会找到南诏最优秀的绣娘给我做一身最漂亮的婚服。” “他还说过要给你取名,虽然现在忘了,可他那么爱我,以后一定会想起来的。” ......原来这就是谢知予一直没有名字的原因吗。 桑夫人又继续说了很多,但大致意思相同,几乎都在表达“他很爱我”。 谢知予似乎是觉得她有些烦了,便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桑夫人见他吃得急,担心他噎着,贴心地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 她弯起眼睛,笑容里充满了慈爱。 “你这孩子,吃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谢知予接过杯子,一口咽下糕点。 “谢谢娘亲——” 话音还未落,桑夫人忽然又变了脸,扬手在谢知予脸上落下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不仅打懵了谢知予,还打懵了旁观的姜屿。 “和你说多少次了,为什么总不记得?” 桑夫人冷着脸,漠然看着谢知予,神情冷漠得不似在看自己的儿子,倒像是在看一团死物。 “你爹爹爱笑,你为什么不笑?就是因为你学得不像他,他才不会来看我们。” 小孩皮肤娇嫩,桑夫人又用足了力气,谢知予右脸红肿得像个馒头,但他却全然感受不到疼痛般,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他手里握着茶杯,面朝着桑夫人,嘴角艰难扯起一个笑,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娘亲。” 姜屿看着他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顿觉有点微妙的心疼。 可还没等她心疼多久,后颈忽地一凉,带着轻微的刺痛感。 长大后的谢知予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 他用木剑抵着她的脖子,微微俯下身,从背后靠在她耳边,带着笑意的低沉声音骤然响起。 “看够了吗?”
第16章 鸳鸯债(八) “看够了吗?” 谢知予虽是在笑,语气却冰冷十足。 完蛋。 连师姐也没叫,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姜屿定了定心神,一点点缓慢地转过身,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剑尖稍微推远了些。 “如果我说,我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你信吗?” 谢知予将她推开的剑又移了回来,抵着脖颈。 他呵笑一声,面色温和,但嘴角的那抹弧度却莫名令人觉得不安。 冷声开口:“你觉得呢?” ...她当然觉得他不信。 当着谢知予的面踩到了他的雷点确实是挺不礼貌的,但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一开始又不知道这里居然会和他的过去有关。 第二次被谢知予用剑抵着脖子,与上回明显不同的是,他真的动了杀心。 虽是把木剑,剑身却带着一股冷冽至极的剑气,直逼向命门,寒意沁骨。 姜屿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仿佛下一秒,这把木剑就会轻易砍断她脆弱的脖颈。 她恍惚间都好似闻到了血腥味,面上强行维持着镇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乱动,大脑飞速运转着。 “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秘密吗,你这么在意,那我跟你交换一个好了!” 说完,也不等谢知予拒绝,又语速飞快,倒豆似的将剩下的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实不相瞒,我六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邻居家的哥哥,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我特意爬到家门口的梨树上,结果恐高下不来。” “但我这个人一向很要面子的,死活不肯要人帮忙,非说自己能行,最后趁着没人看见抱住树干一边哭一边滑下来。” 她说得太快,导致谢知予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内容,甚至都没懂她的意思。 他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近乎茫然困惑的神情,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哈?” 但姜屿才不管他有没有听明白。 她壮着胆子,理不直但气很壮地说:“我不管!反正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那我们之间就扯平了。” 言下之意:不要再拿剑抵着她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来往就不能和谐友善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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