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恰有风乍起,吹开了半支着的窗户。 天边适时炸起一声响雷,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屋内,窗户正对着的方向侧坐着一位少年,面向墙壁,表情僵硬,眼神呆滞无光。 “这是我几年前在山下捡回来的孩子。” 男子担心几人误会,连忙出声解释,“他从悬崖上摔下来,醒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不哭不笑也不与人说话,比较怕生,平时就待在屋里不出来。” 池疏只看了一眼那少年,随后点点头,没有多问。 宁秋和姜屿也未过多在意。 唯有谢知予,远远看着少年人的侧脸,指尖在剑鞘上轻点两下,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 大雨一直持续到深夜,屋外风雨交加,檐下挂着的铜铃随风响动,雨声滴滴答答,扰得人睡意全无。 姜屿睡不着,干脆坐起身,走到窗边透会儿气。 刚将窗户推开,却见雨中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电闪雷鸣之下,谢知予撑着一把油纸伞,面朝东厢房,风吹动着袍角,豆大的雨珠狂乱地砸在伞面,水花四溅。 他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几乎要和这夜色融为一体,安静得让人觉得有点诡异。 看着他的背影,姜屿不禁觉得疑惑。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然而未待她多想,谢知予却忽然迈步,朝着东厢房走去。 姜屿这时才发现他手中除了伞,还握着一把剑。不是常用的木剑,而是离恨。 距离东厢房越近,离恨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剑刃轻微晃动起来,等谢知予站定门外时,反应最为强烈。 谢知予只淡淡向下瞥了一眼,抬手一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温热的血液顺势滴落在冰凉的剑身上,倏而消失不见,仿若被蒸发了般,飘起一股黑色的魔气,藤蔓般纠缠着剑刃。 方才还在躁动的离恨在他这一通操作下缓缓平静下来。 但是等一等。 魔、魔气? 隔着朦胧的大雨看得不太真切,姜屿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瞧,只见离恨剑身雪亮,如一抹月光,并无异常。 ......是她的错觉么。 原文中谢知予的确堕入过魔道,但那是大后期才有的剧情。 况且他如今与江浸月甚至都没说过一句话,压根不可能再为爱黑化,走上原文老路。 ......所以刚才的魔气是从哪里来的? 心底涌起一堆疑问,姜屿反复回忆着原文内容,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等她回过神后,再朝谢知予望去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转了个向,正面朝着自己。 隔着冰冷模糊的雨幕,谢知予静静地注视着她,唇边少见地带着抹温和的笑意,犹如春风化雨,让人觉得亲切放松。 只是望向姜屿的一双眼眸漆黑,眸光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看死人。 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吹进屋内,姜屿站在窗边,后背顿时攀上一股寒意。 她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妙,忙后退一步,想要关上窗户。 但还是迟了一步。 长剑划破雨幕,铺天盖地的雨珠仿佛突然间变慢了一样,剑光如流华,擦着姜屿脸颊而过,削断了几根发丝,牢牢钉在了她身后的立柜上。 姜屿不敢再动了。 谢知予不急不慢地踏着水花走来,先敲了敲门,之后才将门推开。 闪电撕破夜幕,瞬间照亮黑夜。 亮光映亮了谢知予的脸,他站外门外,收了伞,朝姜屿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望着姜屿,嘴角的弧度莫名令人不安,十分有礼貌地开口询问:“师姐,我能进来吗?”
第23章 雨霖铃(二) “我能进来吗?”谢知予如此询问道。 表面看起来似乎还挺有礼貌, 但实际上他问完后并未等姜屿回话,自顾自地迈入了屋内。 “师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又问。 语气自然得就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要不是身后的柜子上还插着一把剑,姜屿大概会以为这人是单纯来找自己聊天的。 “雨声有点吵, 我睡不着,起来透透气。” 直觉告诉姜屿,最好不要对他说谎。 更何况自己都已经被他发现了, 再掩饰也没有意义。 谢知予点点头, 抬手拂去袖上雨珠,虽是进了屋,却也只站在门边, 没有再往里走。 “能否帮我找下剑?屋里未点灯, 我看不见。” 若非此刻再听他提起,姜屿几乎都快要忘了他夜盲。 毕竟夜盲症里可没几个能像他一样在夜里还这般活动自如的。 姜屿走到柜子前, 费了点力气才将剑从上面拔下来,但并不急着物归原主。 “那个...既然你看不见,不如把剑鞘给我,我帮你装回去吧。” 谢知予听出了她话里的防备, 微挑起眉梢, 抬步朝她走来。 屋外大雨如注,乌云笼罩下的月色朦胧不清, 昏暗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 谢知予看不清晰,刻意放慢了步子, 迎着月光,步伐虽缓, 却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靠近, 姜屿抱着剑一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眼见谢知予离自己只有不到半米远,她咽了口唾沫,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等等!有话好好说,你、你你要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谢知予在离她半步之时停了下来,横握着剑鞘递到她眼前,话里带笑。 “师姐这么害怕做什么,不是你说要帮我收剑的么?” 帮你收剑也不用靠得这么近吧! 姜屿紧绷着身体,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想法,抱着剑迟疑不定。 但见他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这才伸手接过剑鞘,快速归剑入鞘,悄悄松了一口气。 剑是收起来了,但危机还没有解除。 姜屿由抱着剑,改为了抱着收在剑鞘里的剑,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并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把剑还回去。 谢知予也不开口问她要。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望着,气氛沉寂下来,唯有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姜屿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盯着谢知予的神色,生怕他突然变脸,自己来不及反应。 想着待会方便逃跑,她站得笔直,丝毫不敢松懈。 就这样保持着站姿不知过了多久,姜屿站得腿都有些发酸,她看着眼前同样站了许久的谢知予,脑子一抽问出了声。 “你累吗,要不,我们去坐会儿?” 这话刚问出口时姜屿便后悔了。 她是有什么毛病吗?不想办法让他离开就算了,居然还邀请他坐下,简直是纯给自己找麻烦。 可话都说了,又没有撤回键能让她反悔。 思来想去,只好眼巴巴地望着谢知予,就差把“快点拒绝我”五个字写在脸上。 但偏偏事与愿违。 谢知予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又也许是故意的。 总之,他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 ...... 没办法,事已至此,姜屿虽然不太情愿,但也只能慢慢挪到桌边,顺手点了盏灯。 淡淡烛火驱散了黑暗,姜屿将离恨放在桌上,想了一想,又伸手将它推到桌边,距离谢知予更远了些。 火光轻轻摇曳,映出谢知予神情平淡的脸。 他注意到了姜屿的小动作,面上表情却未变,始终沉默着,一语不发。 姜屿觉得今晚的谢知予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往常这种时候他早该出言阴阳怪气几句,或者故意拿剑吓吓她,而不是安静得让她觉得反常。 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谢知予是不是被谁夺舍了,忽然一阵风吹来,烛火随风晃动两下,颤微微地熄灭了。 姜屿只得暂时收起疑惑,起身去关窗户。 光亮骤然消失,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顷刻间化为了一团漆黑。 谢知予听见窗户合拢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神情总算有了一丝变化。 密闭的房间内,黑暗汹涌而来,铺天盖地似的快要将他淹没。 身体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谢知予却并不在意自己的反应,好似早就习惯了般,弯起唇角轻快地笑出了声。 他抬手摸到腕间的伤口,指尖抵着用力摁了下去,猩红的血液汩汩而出。 疼痛让身体的异样一点点平复下来,少年眸光淡淡,指尖却悄然加重了撕扯伤口的力度。 感受到这股血肉撕裂的痛感,谢知予眉眼绽开,笑得更为愉悦。 空气中隐隐飘起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姜屿合上窗户,心觉不对,忙回头望去,差点直呼好家伙。 谢知予左手已然鲜血淋漓,却仍笑着好似全然感受不到疼痛般,右手还在撕扯着伤口。 月光从纸窗透进来,照在谢知予身上,勾勒出清冷出尘的轮廓。 墨色发丝从肩头滑落几缕,他低着头,双眸微垂,姿容如雪。偏偏面上笑意随着伤口撕裂的程度愈深,显出几分说不出的疯狂。 眼见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姜屿眉心一跳,担心他出事,连忙走过去制住了他。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女纤细温润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似是怕牵扯到伤口,又微微松了些力度。 感受到腕间传来一阵暖意,谢知予停住动作,抬眼定定地望着她,眸色漆黑如墨,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半晌不说话,姜屿只好自作主张地轻轻抬起他的左手平放在桌上,再次点燃了灯,动作轻柔又小心地为他处理着伤口。 黑暗再度散去,暖融融的烛火洒落桌面,映出少女极为认真的神情,淡淡的茉莉香气飘近,谢知予烦乱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姜屿,半晌,突然轻声问她。 “师姐,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姜屿当然有问题想问他。 她虽不知那股魔气从何而来,但她直觉这背后一定牵扯着什么秘密。 原文从江浸月视角出发,她眼中的谢知予与谢知予本人就有着很大差别,现在看来,或许就连后期谢知予入魔的原因也不过只是她的主观猜测。 谢知予或许很早就与魔有了关系,只是他藏得很好,周围竟然没有人能发现异常。 但若不是为爱黑化,那又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决定不再继续装下去,叛出师门,光明正大地选择了魔道。 还有离恨剑,分明是谢无咎所赠,是为正道之物,又为何会因魔气的安抚平静下来。 姜屿心底满是疑惑,却也识趣地没有开口向他询问。 谢知予虽然没有对她动手,表现得也很平静,但这不代表她现在很安全,毕竟看见了他的秘密,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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