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太明白姜屿在担心什么,但他还是如实回答了。 “无碍。” 姜屿闻言替他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 二人说话间,裴松月的木偶戏已到了最后一幕,他操控着三只木偶弯腰鞠躬,摆出了谢幕的动作。 “松月...”江晚菱好似还沉浸在演出中,望着木偶,口中低声喃喃。 良久,她回神,似是觉得太过失态,用帕子擦了眼泪,声音哽咽地问。 “你可是他的徒弟?” 戏目落幕,裴松月仍未撤掉幕布,只在门外,隔着一道阻挡视线的屏障与江晚菱对话。 “是。”他应了一声。 只此一字,未再多言。 “难怪...”江晚菱神思恍惚地点点头,怅然一笑,轻声道,“你学得很像他,唱腔连我听着都不觉有差别。” 二人的对话听得姜屿云里雾里。 江晚菱和裴松月不是旧相识吗?怎的这会儿却认不出他,还又多出了一个徒弟? 姜屿暂时压下心中疑问,等待裴松月的回应。 然而这次裴松月却未出声接话。 他将三只木偶交到池疏手中,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池疏按他所示,走到屋内,又把木偶交给江晚菱。 “木偶身上有你要的答案。” 江晚菱神色微怔,接过木偶,将“表妹”翻了个面,扯下戏服。 木偶背上有许多陈年的刀刻划痕,看着像是人随手胡乱涂上去的。 但仔细一瞧又会发现。 杂乱无章的划痕掩盖下,似有一行用小刀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小字。 那是她年少时,情窦初开,怀着一腔酸涩的少女心事,小心翼翼刻下的。 ——我喜欢你。 而在这行小字之下,竟然多出了一行回应。 字迹工整,一看便知是人认认真真刻上去的。 ——我也是。 看清字迹的刹那间,江晚菱突然笑了,这笑声很轻很轻,像是怀念,又像是释怀。 江晚菱面上还挂着笑容,却又有泪水悄然落下,她又哭又笑,紧紧抱着这只木偶,不再言语。
第45章 牵丝戏(十四) “裴公子, 我们真的就这样回去了吗?” 马车上,姜屿看着裴松月,忍不住问出了声。 “难得见一次, 你和沈...江晚菱不再多聊几句吗?” 先前明明万般艰难也要见江晚菱一面的人是他,可等真的见了面,他又不敢露脸相认, 就真的如他所说, 只是为江晚菱演了一出木偶戏,连句话也没有和她多说。 这和姜屿想象中情景的完全不一样,她有些看不太懂了。 裴松月似是看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闻言轻声笑道:“过往一切如云烟, 没什么好留恋的。” “对了,还要多谢几位相助, 如今裴某执念已了,这是答应好要给你们的东西。” 裴松月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的正是过去镜碎片。 “阿沅之后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我在彩蝶村的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若有你们感兴趣的,可尽管取去。” ......这听起来像在对他们交代遗言一样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姜屿看着表情平和的裴松月, 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稍微犹豫了一下, 伸手接住了过去镜。 过去镜能照出过去,也许是这块碎片在裴松月身上放了太久, 沾染上他的气息, 手指触碰到碎片的一瞬间,姜屿竟然看到了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 刚摔断腿不久的裴松月日渐消沉、颓废, 整日里什么也不做,只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于虚无缥缈的神佛上。 他日日求神拜佛,愿倾尽所有,换来一双好腿。 神佛没有显灵。 但他遇到了江晚菱。 那段时日是他这一生中最灰暗、最狼狈不堪的日子,但江晚菱的出现好像一束热烈又温暖的阳光,照进他心底,为他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他断了腿,从此不能再登台唱戏,她便找来木偶,用丝线悬挂,用木偶代替他在台上动作。 他最初对如何操控木偶一窍不通,她陪他从头开始,甚至愿意将丝线系在自己关节上,让他练习操控。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江晚菱是个戏痴,最爱看的,便是他的戏。 二人因戏结缘,因戏相识,又因戏而互生情愫。 可江晚菱是无剑山庄的大小姐,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身份尊贵;而裴松月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戏子,如今还断了腿,更是自觉配不上她。 他喜欢她,却不敢将这份心意宣之于口,也从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半分,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因而她喜欢他,却又忧心被拒绝,怕心意说出口,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 直到后来某日,二人如往常般待在一起雕刻木偶,江晚菱突然对他说。 “我要嫁人了,爹爹为我寻了个合适的夫婿,一月后就要成婚。” 裴松月正刻着木偶的眉眼,闻言动作一顿,刻刀歪了向,木偶脸上突兀地多出了一道划痕。 他手指重重摁在这道划痕上,指尖用力到发白。 “......恭喜。” 江晚菱蹙起眉头,紧紧盯着他的脸,目光像是要把他穿透。 没能从他脸上看到半点异样的情绪,她失望地低下头,用刻刀在尚未完成的人偶背上轻轻划来划去。 “可是我不喜欢他。” “可是他很适合你。”裴松月很轻地说,“既是你爹爹为你选的,自然各方面都是能配得上你的。” “...你这人好没意思。”江晚菱低声抱怨。 看着她明显失落的神色,裴松月想安慰却无从开口,想了想,只好先转移了她的注意。 “你上回写的戏本我看过了,我加了几句词,排好后演给你看。” 江晚菱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从小待在家里,闲来无事便爱写些戏本解闷。 若在往常,她对这些是最感兴趣的,可今日却不管用了,她还是闷闷不乐。 很多话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江晚菱不想就这样带着遗憾嫁人。 思虑良久,她终于鼓足勇气。 “裴松月,我喜欢你。” 这番表白来得太过突然,裴松月呆怔住,神情错愕,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心中分明欣喜若狂,可同时又顾虑太多,怯弱如他,不敢给出回应,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装聋作哑。 “刚才说到你的戏......” “你真是个呆子!” 江晚菱气急,留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第二日,江晚菱又派人送来一封信,执拗地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裴松月如何会不喜欢她?只是他的自卑大过了这份喜欢。 所以他再一次地逃避了。 自此之后,江晚菱与他赌气,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一日、两日...不知过去了多少日,裴松月见不到她,心中思念有如藤蔓疯长,无法抑制,逼迫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意。 终于,想通的裴松月一刻也不能多等,他要立刻出门去,找到江晚菱,亲口告诉她。 那日下着倾盆大雨,漫天雨水无穷无尽。 这样的天气实在不适合出门。 可裴松月心急如焚,仍冒着大雨外出,雨天道路湿滑,他刚离开彩蝶村没多远,连人带着轮椅侧翻在地,脑袋磕到石头昏了过去。 血的味道引来了附近魔物,他被带回山中巢穴,中途清醒过来奋力反抗,不幸摔下山崖,只留下一片衣角。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 一般来说,过去镜这种上古神器是不会出错的。 所以...... 姜屿错愕抬眸,看向裴松月。 “抱歉,之前并非我有意要向你们隐瞒。” 裴松月大大方方任她看着,淡然一笑,似已看开,平静道:“只是我也是近日才想起,原来我已经死了的。” 此话一出,池疏和宁秋蘧然一惊,视线纷纷向他转去。 倒是谢知予没什么反应,似是早有所觉,神色淡淡。 裴松月接着将自己的经历从头到尾如实告知几人。 他掉下山崖后本该气绝,但意外遇上过去镜,留住一缕残魂困于镜中。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阿沅出现,魔息触发了过去镜,他才得以清醒。 ...... 裴松月的话好似一枚细针,将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一切有如云开雾散。 难怪昨日在茶楼前会听到人说起他掉下悬崖下落不明,难怪他记不清自己的年龄,容貌像是停在了年轻时。 又难怪方才江晚菱听出他的声音,却只是把他当成裴松月的徒弟。 因为她从未想过,在她面前的会是活着的裴松月。 可若裴松月已经死了,靠着过去镜才能续命,如今他又将寄身的过去镜交于他们...... 马车内陷入了沉默。 裴松月为人温厚,待人真心友善,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虽短暂,却无疑是轻松愉快的。 裴松月好似看出几人心中有纠结与不舍,温柔笑着宽慰道。 “过去镜继续留在我身上并无用处,裴某此生已无憾事,不必为我忧虑。” 现在的裴松月本就只是一缕残魂,离了过去镜,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即将消散。 他知晓自己期限已至,坐得笔直端正,郑重向几人行了一礼。 “裴某有幸得此机缘苟延,如今已到了要离去的时候。望各位珍重,有缘再相会。” 若是当年能再勇敢一些,他便不会遭遇意外,甚至与江晚菱的结局都会有所不同。 纵使万般心疼懊悔,可事到如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能为江晚菱做的只有这些。 裴松月慢慢闭上眼,转瞬之间,逐渐透明的残魂化为无数细小光点,飘散于四人眼前。 * 找到第二块过去镜碎片,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一路上马车内气氛始终都是沉闷的。 回到客栈,池疏和宁秋都没了心思闲谈,各自回房休息。 过去镜碎片由姜屿保管,她站在自己房前,看了一眼阿沅的房间,心里有了计较。 虽然碎片不一定能照出她想看到的那段过去,但试一试总没有坏处。 不过白天人多眼杂,万一被人撞见,她要解释起来很麻烦。 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等到夜里,其他人都睡下后再去。 “师姐,你是在等宋无絮?” 身后传来谢知予的声音,姜屿莫名生出了一点心虚。 怕他看出端倪,姜屿手忙脚乱地收好碎片,之后才转过身。 “...你刚才说了什么?” 姜屿并非在对他装傻,只是方才她一心想着阿沅的事,分不出心思,是真的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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