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有种天然的阴阳怪气,傅霖一时竟然分不出来,他这是在真的夸奖还是在讽刺。 商明鹤依旧面不改色,恭敬得站起来行礼,“本就是末将的分内之事。” 离开晋王府,傅霖和商明鹤并肩而行,一个矮瘦,一个高大。对比如此明显,傅霖恍惚想起,在他还年轻的时候,身形也不是这般伛偻的。 灯笼里发出的光,把两人的影子都照得模糊不堪。 今天没有月亮,大概是被乌云遮住了年迈的,随从提着灯,灯笼一晃一晃的,微弱的亮光在夜晚的风里发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熄灭。 傅霖率先开口:“商将军,您这次可是可是出了大风头啊。”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笑,好像这些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如此,眼睛总是眯着,嘴角上扬,一副狐狸像。 商明鹤沉默了一瞬,眼睛依旧是往前方看,哪怕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一望无边的黑暗,里面像是藏匿着什么怪物,迫不及待得等着送上嘴的美食。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职责所在。” 傅霖拈了拈胡子,干笑了两声,又语重心长道,“将军年轻气盛,和晋王一样,都顾忌得太多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要做的不就是主人不能做的吗?将军,我说得对不对呐?” 商明鹤没说话,他早已经习惯了沉默。 再也无言,分开的时候,傅霖才收敛了脸上的所有笑,露出他原本的面目。他心里不屑,晋王毛头小子,什么也不懂。 还有商明鹤,真没想到,他居然能攀上晋王。斩草除根,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 他心中冷笑,若是个识时务的也算了,可惜偏偏是个臭石头,又冷又硬,和他那个没用的爹一个德行。 回到家中,房里却还亮着,烛火温馨,是长女傅莲乔。 他心里泛起暖意,刚才的阴毒也都被这暖意所融化,慈爱道,“莲乔,怎么还没睡啊?” 傅莲乔没吱声,凄楚地看了父亲一眼,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和蔼的笑。 可就是这样的父亲,不久前告诉她一个消息,陛下有意为还未婚嫁的晋王和太子选妃。 傅莲乔早有听闻,也做好了准备,她是傅家的女儿,哪怕有了意中人,再不情愿,也该为家族的荣耀一搏。 即使她心中无比希望自己落选。 傅霖告诉她,她要争得不是太子妃,而是晋王妃。 傅莲乔虽然是女儿,但傅霖从未避着她,家中商议什么事情,她都知道。 但从那天开始,她好像又知道了许多从未想过得事情。 昨日东宫遇刺,皇帝震怒,她心中知道,这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家中执掌中馈的是她,自然也知道,银钱人手,一看便知。 傅莲乔低头道:“阿耶,真的不能收手吗?您已经是丞相,统领六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傅霖笑了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和女儿讲道理。 “莲乔,为父为官二十八年,你知道这二十八年来,有多少个丞相吗?” 他根本没给傅莲乔回答的机会,自问自答道:“七个,一共有七个!我能当丞相,无非是陛下要打压世家。等到我致仕之后,谁还会记得我?谁还会记得傅家?” 他本就不像其他世家子弟,有家族作为倚仗。除了他自己,称得上一无所有。 他语气里透露出一股子癫狂:“丞相之上,还有三师三少,还有公侯。我要我的名字,青史留名!我要世人都记得我傅霖!” 傅莲乔心中苦涩:“东宫仁德,先后嫡出,皇帝珍重。阿耶为什么要趟这一趟浑水呢?” 傅霖道:“太子仁弱,怎当大任?倒是晋王,有陛下早年之风。这两年,陛下的心不也慢慢偏了吗?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从龙之功,机不可失。” 傅莲乔道:“所以阿耶有没有想过,若事败后,傅家可还有机会?女儿还有活路?” 她含着泪水,哪怕家里兄弟姊妹众多,但阿耶对她永远是特别的。她是长女,是阿耶的第一个女儿,身份自然是不同。 她愿意为家族牺牲,但突然告诉她,阿耶可能没这么爱她,她也只不过是个棋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傅霖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莲乔,你是我最骄傲的孩子。在我心里,别说那些妹妹们,就连兄弟们,谁也比不过你去。这么多年,阿耶对你如何,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原来如此,总不过是一句恩情。傅莲乔笑了笑,眼中水光褪下,“女儿知道了。” 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傅霖被权力欲望冲昏了头脑,还没有她看得清醒。 只要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他的东宫之位就绝不可能动摇。 何况,太子又并没有什么错处,皇帝肯定不会无故废太子,他只会费尽心思,为心爱的儿子铺出来一条血路。 既然劝不动阿耶,执意要做那扑火的飞蛾,那她少不得要为自己打算了。 她不想当棋子,棋子自古以来,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姜渐当了大理寺少卿之后,可谓是春风得意,十分大方的表示,可以给姜潇多买几个糖人。 滕光意笑道:“姜少卿这是洗心革面,做个好阿兄了?” 姜渐为了回报他的阴阳怪气,特意多买了一个塞给他。他不是讨厌甜食吗?偏要拿这个来腻歪他。 由于之前出了遇刺的事情,谢闻现在出门不止带一个侍卫这么简单了。两个侍卫是明面上的,隐藏在暗处的,还有不知道多少。 谢闻想让姜渐,顺便给姜浮带几件东西,可这私相授受的名声,实在是不好听。 他暗示了许多,想要姜渐主动提起,但姜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一点儿也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谢闻沉默,如果是名正言顺的就好了…… 不过他很快又高兴起来,跟姜渐去姜府,说不定就可以见到她了。 他今日是精心打扮过得,李端厚招宁都说好看,没有一个娘子会不动心的。他被吹嘘地也有些飘飘然起来,想快点看看姜浮的神色。 她真的会喜欢吗? 离姜府还有两坊,一个小乞丐冲上前来,姜渐没看到,被撞了一下。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乞丐头也没回,就往人群里钻过去。 他骂了一声:“没长眼吗?我这么大一个人活生生站在这儿,撞到了还立马就跑?” 谢闻好心提醒:“钱袋。” 姜渐正在拍衣服,那小乞丐脏得很,不知道身上的泥沟有没有蹭到他衣服上。听到谢闻的提醒,俯首看向腰间,果然钱袋没了。 再向远方望去,乞丐身材瘦小,混到人群里很快消失不见。 他气得跳脚,可人都已经跑了,只能埋怨在一旁偷笑的滕光意:“你还笑,刚才他还没跑得时候,怎么不提醒我呢?” 滕光意无辜。 不过只过了一会儿,暗卫已经把小乞丐抓过来了。 街道角落,姜渐拎着刚抢回来的钱袋有些嫌弃:“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把他送到大理寺,我要亲自审问。” 他唬人的,小偷小摸这种事,应该交给京兆尹。大理寺管的是刑事案件,或有官员牵涉其中,其余小事,统统是京兆府的职责。 小乞丐果然慌了,侍卫手中挣了一下,但没挣开。他喊道:“六兄,别把我送到大理寺。” 姜渐嫌弃地抽回手:“胡乱叫什么呢?谁是你六兄?” 这声音清脆,明显是个女子。算了小娘子也怪可怜得,年纪轻轻,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正经活计。 吓唬一顿放了算了。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呲牙咧嘴地越来越凶恶:“你再乱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砍了你偷东西的手,看你还敢不敢做贼!” 小乞丐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污泥,露出一点白色的肌肤:“六兄,是我,我是小鱼儿啊!” 姜渐嗤笑一声,还敢乱攀亲戚……不对,小鱼儿? 他仔细盯着那张乌漆麻黑的脸,和记忆中的面孔渐渐重叠,嘴角没忍住,抽了一下,“姜渔?你怎么成乞丐了?” 小乞丐姜渔见他认出来自己,才终于松了口气,跟他商量:“好六兄,今天就当没见过我行不行?”她眼珠子不断往钱袋处瞟,要是能把这个给她就更好了。 姜渐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姜渔只比姜浮大两个月,一个人流落在外成什么样子。他无视姜渔祈求的眼光,伸手把钱袋上面的灰尘拍尽,然后挂回腰间。 他看了看小堂妹那张惨不忍睹的小脏脸,嫌弃之前溢于言表:“所以大街上那么多人,你是故意偷我的?” 姜渔嚷嚷道:“不是偷,是借,我又没说不还你,小气鬼。我只认识你,借了别人的根本找不到人还。” 滕光意笑道:“你还挺好心。” 姜渔道:“大家赚钱都不容易。” 姜渐无奈:“算了,懒得跟你计较,和我先回家去。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姜渔后退了几步,连连拒绝:“不行不行,我才不回去。” 姜渐大概猜到了,她肯定又是离家出走偷跑出来的,要是回去了,五叔父肯定能知道,说不定会绑她回去。 “必须回去。” 姜渔看向四周,果断寻了一个石狮子抱住:“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杀了我我也不回去。” 她算是豁出去了,姜渐脸色越黑,无论他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向,姜渔就是死活不肯迈一步。 谢闻无奈,给姜渐出主意:“你不如问问你堂妹为何不愿回去。” 姜渔翻了个白眼:“我就在这里,你还要他问我做什么,你自己不会问吗?” 姜渐忙训斥道:“大胆,你知道这是谁吗?再乱说话,小心真被人抓住拔了舌头。” 姜渔看了谢闻一眼,她心中也有猜想,但话已说出,又不能收回,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你们这些人啊?我不管,想让我回去,连门都没有。” 谢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姜潇是多么可爱的孩子了,买个糖人就会觉得他好。 他道:“姜四娘子为何不愿回家呢?” 姜渔又翻了个白眼:“老娘要不要回家,关你屁事,你管得着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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