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他的人都说他是面若好女,清秀英俊。他是真正的平民出身,年纪轻轻当上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不乏长宁公主的关系,但当初可是状元状元,还是实打实的,做不了假。 姜渐对他十分敬佩,儒雅君子,如磋如磨。 姜浮听他说得耳朵都起茧子,颇有点不怀好意的问:“那你觉得是太子殿下好驸马爷好呢?” 姜渐被问得一愣,他心虚斥道:“文无第一,这世间的君子,难道只能有一个人吗?” 姜浮没说话,抿嘴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漾起来水波,可惜姜渐不是谢闻,逗起来没那么有趣。 在三月初六这一天,玉京城内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原大理寺卿柴原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姜浮有些没明白:“不是说柴大人病得很严重吗?”柴原年纪毕竟大了,又有重病,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一命呜呼也不应该引起轩然大波。 姜渐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柴大人根本不是病死的,脑袋被人割了下来。”还被悬挂在门梁上,柴府的下人被吓了一跳。 姜浮没说话,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一个马上就死的老头子,怎么会下这样的狠手…… 她突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柴原官声很好,但和他有仇的,姜浮就知道一个,但愿是自己想得太多。 大理寺并不是个好地方,姜渐刚上任就要忙碌起来。柴原死的时候,虽然已经不是朝廷重臣,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这不是在打朝廷的脸吗? 春闱还剩不到一个月,阿耶越发忙碌了,姜渐也因为这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姜浮也没想到,她不好的猜想很快就成了真。 大理寺的人在行刺谢闻的那一波死士尸身上,居然找到了商明鹤的令牌。 这也太明显了…… 谁家死士去杀人会带着主人的东西,是生怕事情不会败露吗? 姜渐讨厌商明鹤,可等他真正落难的时候,又有点别扭。这件事情的确有蹊跷,可是,陛下已经发话了,哪还能轮得到他来说什么。 不只是太子遇刺的事情,还有柴原,那天夜里,商明鹤不知去向,没有人可以为他作证,而他本人也承认了。 还有东市白虎的事情,一窝蜂的都堆到了商明鹤的头上。本来没什么证据,但流言像长了翅膀,众人都说商明鹤和扶月国人有私仇,所以寻衅挑起两国战争。 姜浮只觉得可笑,商明鹤何时去过扶月国,她也相信,他绝不会为了一己私仇,置无辜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枝头上的花儿开了,开得这样好,这样盛,等过几个月,一定会结许多果子。 有家仆通传,金吾卫南楼云求见,姜渐烦躁地一摔书本:“不见不见,你让他回去吧。” 傻子都能猜出来,他来是为了什么。南楼云和商明鹤年少相识,自然…也认得他,知道往日的情分。 可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浮叹了一口气,正好有风吹开,把桌子上的书本哗啦啦的吹翻了好几页。 她对家仆道:“让他进来吧。” 家仆看了看姜浮,有些犹豫,又看了看姜渐,他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到一样。 他心中了然,答是出去了。 不多时,南楼云大步带风,他壮硕得简直像一座小山,本就凶悍的脸上,愁眉紧锁,更显得像要吃人一样。 他进来,便什么也顾不得,抓住姜渐的胳膊:“姜重明,商将军绝对不是谋划刺杀太子的人!” 姜渐漆黑的眼睛眯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你跟我说也没用啊,陛下觉得他是凶手,我一个小小五品官,我能怎么办?” 他又不是什么大罗真仙,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南楼云眼含泪水,竟然一下子跪下了,砸的噗通一声巨响,姜浮听得心惊胆战,这得多疼啊。 姜渐想扶他起来,但哪里是他的对手:“你这是做什么?” 南楼云道:“当日,两位都在在场。我等兄弟几人,已经给陛下上了血书,只希望郎君和娘子站出来,说个证词,商将军可是二话没说,就调人前去救驾了的。” 姜渐沉默了,当日他去的晚,只看到了收尾。可是就算他们站出来了,真的有用吗? 谢闻已经说过,当时救驾的是商明鹤,可这有什么用吗? 除了那个确切的令牌,根本没有其他证据,这莫须有的罪名,还是把人关进大牢了。 很难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外表如旧,可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不再是热心少年。他和南楼云也算是旧相识,但是,商明鹤人缘可不好,要是站出来为他说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姜家该怎么办?他已经家亡过一次了,绝不能再来第二次。 他心中打定主意,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可话还没说出一个字,却听见姜浮的声音:“当日之事,是我慌忙之中,撞见商将军,为他作证,本就是我应该的。” 姜渐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忍着气,等到南楼云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后,他才压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想跟姜浮解释,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可一看到那双明澈的眼睛,他又心软了。 心里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为谁。 商明鹤?阿浮?还是他自己? 姜浮平静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可是……” 姜渐打断她:“没有可是!” 他察觉到自己语气过重,背对着她走过去,放缓了声音:“就算东宫遇刺的事情和他无关,可柴原的死,和他脱不了关系。一条罪名是死,两条三条罪名也是死!” 姜浮道:“我只是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商明鹤的战功,是一条命一条命杀出来的,就算死,也不应该如此。 姜渐回头望着她:“英雄?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姜浮冷冷道:“他当然应该死,可他不应该这么死。” 杀柴原,是报仇雪恨,可白虎之乱和刺杀东宫,这算什么呢?如果这两条罪名扣下来,商明鹤就是铁打的乱臣贼子。 太阳有西落的趋势,阳光不似午时耀目,从窗户里斜斜照进来,都打在姜浮的身上,而姜渐,整个人隐藏在黑影里。 他想起姜浮对谢闻的不为所动,又想起姜浮对商明鹤的百般维护,他突然有一个猜想:“你该不会是对商明鹤芳心暗许吧?” 年少时候的商明鹤实在太过惊艳,误把崇敬当爱慕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他小时候不是也喜欢追着商明鹤跑吗?可人都是会变得,阿浮也该认清楚,商明鹤可并非是什么良善之人。 姜浮笑得有些讥讽:“收起你那满脑子的情情爱爱吧,别把别人都当成你们一样。” 她整个人站在光里,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姜渐一股寒意从心里直升到脑门。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所以她一直都那么游刃有余,他早该察觉到不对的。重活两世,最蠢笨的竟是他自己,连身边人都没有真正看清过。 怒火燃烧起来,他不可置信:“所以你一直在耍我们玩是吗?看着我和殿下忙来忙去,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他明明那么喜欢你……” 商明鹤是他幼时崇敬的兄长,那么谢闻就是他一生的挚友,也是他要追随的明主。 姜浮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心平气和道:“他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他吗?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阿兄,你读的正经书比我多,应该知道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可你还不是一门心思地帮他,甚至拉着整个姜家去站队?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喜欢谁的时候就付出所有,从不留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不喜欢的人,就要找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弃之如敝屐。” 姜渐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发抖:“好!好!好!那我问你,如果今日被关进牢里的人,不是商明鹤,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会这么毅然决然地站出来帮他吗?” 姜浮道:“我并没有帮谁,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无论是谁都会,是商大哥,我更要说出来。” 比起姜渐的暴怒,她简直平静的如同冬日结了冰的湖水。 但大多数时候,平静之下,才蕴含着更大的风暴。 姜渐气急败坏的走了,他一向是没有办法左右她的想法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些天来,他被两个想法不断拉扯。一方面,他作为姜浮的兄长,自然希望她能得良人,谢闻身份尊贵,但不是最佳人选。 一方面作为谢闻的朋友,前世亲眼目睹谢闻的死亡,他也希望好友得偿所愿。 可没想到,没想到! 姜浮微微叹了口气,最傻的明明是他,还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她对……谢闻,当然是有那么一点好感。可这种好感远远不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何况,他也没有明说不是吗? 装傻充愣,是最好的选择吧。 大理寺中,南楼云并几个武将,个个都是身强体壮,如今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看起来和小儿没什么两样。至少小儿哭泣,还不会惹得人嘲笑。 一字一句,杜鹃泣血。 坐在高堂上的皇帝略微掀了下眼皮,眼神扫向恭敬站在一旁的姜浮。 他问道:“你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女郎?” 姜浮行礼,她微微皱了眉道:“民女是。” 奇怪,刚才吴楼云所述,只提到她姓姜,并未提及她是哪家的女儿,皇帝怎么会识得她? 她面上不慌不忙,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皇帝可和谢闻一点儿不一样,坐在那里像是一只稍作休憩的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暴起吃人。 她稳了稳心神,皇帝,谢闻,晋王谢转,秦王谢衍,只除了坡脚的赵王谢让,皇帝的四个儿子到场了三个。 皇帝问道:“你当时也在场?还有商明鹤,是巡逻京城被你正巧撞到的?” 姜浮低首应是:“是民女唤商将军前去救驾的。” 皇帝闭上了眼睛,晋王谢转是皇帝的第三子,只比谢闻大一岁。他长相酷似皇帝,艳丽夺目,凤眼朱唇,皇帝没有说话,他冷笑道:“哦?是吗,那可真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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