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约摸四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姿挺拔,身材健硕,一看就是带兵的武将,说的话也颇为有理。 殿下众臣也齐齐拱手:“请皇上收回成命!” 顺治拿着酒杯,尴尬地站在宝座前,轻轻掂了掂手中的酒杯,无奈道:“敬谨亲王乃前线大将,说的自然是有理,既然众爱卿不同意,此事便作罢。” 孟婧抬了抬眉毛,敬谨亲王?不就是尼堪?算是清廷的英雄吧。 不过这个想法转瞬即逝,毕竟眼前最可笑的还是顺治。 他熟读诗书,尊重生命,从未做出害人性命之事。他身边不受宠的福晋格格,包括与他矛盾极深的原主废后,都从未遭受生命上的迫害,可见顺治确实担得上“仁君”之名。 可仁也不是这么个仁法,前线将士奋勇擒敌,你却在后头大赦天下给敌人施恩,那些将头悬在裤腰带上的将士会如何想? 怎就顾前不顾后,想一出是一出的。 对于“大赦天下”这个做法,孟婧也并不认同。 若是杀人犯,抢劫犯,凭何得到赦免?指定更合理的律法才是最应该做的事,而不是一刀切地“施恩赦免”。 今日小皇帝的提议被驳回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是谁给让他在这个场合说出来? 孟婧侧头看了眼吴良辅,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殿下朝臣看到了这一幕,也明白了皇后的想法。 定是此人蛊惑皇上在大典上提及此事。 宴席正式开始,新年祭祀大典主要在于朝臣参拜与礼仪,餐食并不丰盛。 孟婧与顺治沉默地用着糕点,观赏着殿中央的歌舞乐器表演。 顺治因被尼堪驳回了提议而心情烦躁,孟婧则在一旁深表同情。 祭祀大典上提议大赦天下当然是昏招,但这足以说明,在朝堂上,顺治也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用皇上的头衔压一压,看能不能得到群臣的同意。 如今各大家族把控朝政,各项政策都需经过他们商议才能决定,顺治仿佛一具傀儡,生出叛逆之心实属正常。 但顺治平日里习文多余习政,若是生在太平盛世,那他定是一名贤君,但如今战场厮杀激烈,朝堂争端白热化,杀伐不够果断的“仁君”必然会被各方强大的势力架空。 心思缜密的谋臣又站队各大家族,留给顺治的只有吴良辅之流的阉人。 若顺治知晓太后的良苦用心,与太后共谋也行,但他又将太后视为阻碍他掌权的敌人,今后恐怕再难以成长…… 思及此,孟婧只得轻叹一口气,她十分犹豫,这位皇帝总归是仁慈心善的,自己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到底该不该拉他一把? 此时尼堪拿着酒杯上前,与皇上致歉:“臣并非忤逆皇上,只是此时大赦天下干系重大,臣愿受皇上责罚!” 顺治深吸一口气,在这王公大臣面前,自己岂能因为被驳了面子就惩罚带兵的大将。 他咬了咬后槽牙,带着笑开口:“敬谨亲王思虑周全,为国为民,朕怎会处罚你?快快请起。” “谢皇上恩典!”敬谨亲王跪拜谢恩。 孟婧此时忍不住小声道:“敬谨亲王,请记住,穷寇莫追。” 这话只有帝后桌边一群人听见,大家都十分诧异的样子,等待皇后继续解释。 谁知皇后又低下头拿起茶水,自顾自饮了起来。 作为一个后宫女子,她的提醒也只能点到即止。 敬谨亲王归位后,孟婧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她用手肘碰了碰小皇帝,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皇上,大赦天下确实听起来豪情万丈,但这并不是一劳永逸之法。制定严明公正的律法虽耗时耗力,却能从根本上杜绝冤假错案,避免无故的牢狱之灾。他们反对大赦天下,不如试试修订律法。” 顺治低头沉思,觉得皇后所说并无不妥,悄悄将她的建议记在心中,也为之后传世的《大清律》埋下了一颗种子。 * 天色渐晚,新年祭祀大典完美落幕,王公大臣有序退场。 孟婧马不停蹄地赶回坤宁宫,想脱下这身繁重的祭祀装扮,好好放松一番。 谁知前脚刚踏入坤宁宫,后脚就有人来报,太后有请。 孟婧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命那和雅为自己更衣,毕竟太后此番召见不知为何事,若去寿康宫时间太久,这身衣服也碍事。 刚进寿康宫,孟婧就看见太后和皇上分列在正厅作为两旁,她还在猜测,新年祭祀结束,莫非是邀她商讨将大阿哥送出宫的事? 只听太后怒喝一声:“还不跪下!” 孟婧哪见过太后这幅面容,应声跪下,低着头紧抿双唇,等待着太后下一句发言。 太后声色俱厉:“最近宫内传言你大办宫宴,极度奢华,是否属实!” 孟婧口中的牙都快咬碎了,亏自己今日白天还为顺治出谋划策,没想到他翻脸不认人,跑来向太后告状。 她抬起头来,泪水盈满眼眶,委屈地说:“回太后娘娘,宫宴属实,大办不属实,极度奢华也不属实。” 太后眉目间仍是怀疑,质问道:“哦?何为大办不属实,极度奢华不属实?” 孟婧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妾用自己的嫁妆,为宫里的姐妹置办了一场宴席,菜品皆是宫外寻常百姓家的吃食,何来大办一说?” 这时一旁的顺治冷冷道:“你的嫁妆里并无中原银钱,何以置办宴席?” 孟婧猛地朝地上叩头,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还以为小皇帝有什么高招呢?居然就只是这些栽赃陷害的招数。 她在穿来的第一天就知道,耗费宫中银钱是原身的大忌,这宫宴她自然是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恳求道:“请太后娘娘准许那和雅回坤宁宫为妾取来证据,再召来御膳房王御厨对峙,以证妾的清白!” 太后立刻挥手,准了她的请求。
第21章 证据 等待证据和证人期间,孟婧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太后没下令,她也不得起身。 她庆幸着自己来之前换了一身衣服,若还穿着那身礼服,跪不了多久她就得累晕过去。 那和雅三步并做两步将皇后藏在枕下的一副账本拿到寿康宫,两处距离不近,那和雅累得直喘气。 她在正殿门外张着嘴呼吸了几大口空气,又将自己面上的汗擦干,才走进门槛,恭敬地将账本递给苏麻喇姑。 这账本上详细地记录了孟婧将原身的嫁妆拿去典当行换了银钱,还附上了典当行的印章。 又包含菜品的购买记录,鸡鸭鱼肉都来自农家百姓,并且还记下了多给了百姓几两银子做过年费,上头也有农户按的手印。 太后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慢慢翻页,仔仔细细浏览每一种商品及价格。 里头的菜品物美价廉,比宫中几经转手,层层盘剥的价格便宜多了。 这传说中极度奢华,充满肉香的宴席,算下来竟不到一千两银子,而宫中纯粹的饽饽宴,也是要两千两一桌的。 这账本若是真的,那不仅能证明皇后的清白,还直指宫内采买的人中饱私囊。 太后的脸色比刚才呵斥皇后时更加难看些,口中不住念叨:“这中原的鸡鸭鱼肉,原来并没有报上来那般昂贵。” 孟婧保持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心中暗道:吴良辅公公,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不多时,御膳房王御厨也被带到了寿康宫。 王御厨是个耿直的,太后只问他账本是否属实,他便一股脑将当日皇后以她使用私库为由,越过宫中太监总管,私下命御膳房的厨子们进行采买的事情和盘托出。 他还详细描述了多给了农家一些银钱后,百姓们感恩宫中贵人的情形。 最后还称赞皇后给的菜谱全面详细,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建议今后宫中宴席也加些汉人的菜品。 太后没有了之前的愤怒,皇后没给自己丢人,反而花自己的嫁妆为皇家挣得了百姓的夸赞。 她让孟婧起身,坐到自己身旁。 孟婧心知今日危机已解除,拿着自己的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委委屈屈地坐到太后身旁,并用余光瞥了一眼顺治,见顺治一副憋着气无可奈何的样子。 太后摸着她的头道:“孩子,你做得很好,今日我冤枉你了。” 孟婧摇摇头:“太后娘娘执掌后宫秉公办事,妾懂得。” 听到这些矫揉造作的话,顺治捏了捏拳头。 太后觉察了顺治的这些小动作,也知道自己儿子没有诬陷人的坏心眼,于是严肃道:“吴良辅这总管,怕是当的不称职啊?若是伺候皇上累着他了,那让他卸下些职位也可。” 顺治不解,这锅怎么掉到了自己心腹的背上? 账本中掉出一张极薄极轻的纸张,太后捡起好奇地打开研究起来。 上头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依稀能够辨认出“牛钮”、“如何”、“神武门”等字样,太后瞬间明白了这张纸的含义,立刻下令在场的所有下人都退下。 寿康宫内只剩下帝后与太后苏麻喇姑主仆二人。 这一次,太后的神色依旧凝重,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那小婴儿的性命,确实不比皇权受到威胁令她担忧。 她侧着脸,将手中纸张递给顺治,语气沉重道:“福临,你看看,皇后平时在如何为你考量,而你是怎么对她的?如此忙碌的时间,她都在筹备牛钮离开的路线!” 顺治接过那张纸,心中也有些惭愧,轻轻抿了抿嘴。 “皇额娘给你选的皇后,还会害你不成?”太后捶着胸口痛心道。 然而这句话却让顺治心中的内疚一扫而空,面色顿时又高傲起来。 皇后是太后和多尔衮选的人,是他作为皇帝却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证明! 孟婧看清了顺治神色的改变,心中叹息,太后最后那句话纯属多余,眼瞧着自己能从坑里跳出来点儿,太后又给自己添了一铲子土。 “妾是这么打算的。”孟婧出声打断那母子二人的交流,“正月月底,大阿哥刚好三个月,身体已经能够扛住车马颠簸。” 她正了正身子,娓娓道来:“到了那夜,由太后娘娘派人将孩子从神武门送出宫,妾护送车马到宫门口,确保孩子不会被阻拦。皇上这边还请给送孩子的人腰牌,若守门侍卫实在尽职不肯通融,用腰牌通行能作为最后的保障。” 她补充道:“最后,让高太医出宫去义庄寻一具婴儿尸体冒充大阿哥即可。”
第22章 交心 太后不住地点头,十分满意:“皇后是个细心的,把所有可能都想到了。” 顺治默然,不得不承认皇后思虑确实周全,若她不是跟太后与多尔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她与自己没有夫妻情分,也能成为自己政事上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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