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把这个老东西给朕拖出去!杖毙!”
“陛下三思啊——”
起初是零星三两个人疾走出来,长跪求情,其余之人尚在隔岸观火,后来不知怎么,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挨挨挤挤跪倒了一大片,口里都在高喊着“三思”。
亦或是气氛使然,未消多时,几乎所有的臣子都齐齐拜倒,将话柄清晰地砸在大殿上。
“陛下三思——”
声势浩大,沉若洪钟,敲得皇帝头晕目眩。
“反了……你们这是要反!”
他气得腾一挺身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一路行至群臣面前:”如今倒让朕见着了,这么些年,二师三公打着辅佐朕的名号,鸠集了这么多朝中爪牙!你们告诉朕,究竟还有谁,不是你贾太师的走狗!普天之下,还有谁是朕的纯臣!”
贾太师一直没有言语,他不是没有察觉朝堂上的风起云涌,不是没有听到群臣请命,只是楚藏那番话话蓦地一团拥过来,陡然间有些窒息——
周子音是他的亲子侄,他一向疼爱有加,视如己出,罪魁祸首怎么会是自己呢……
不会的……不会的!楚藏向来最善巧言令色,捭阖阴阳,他这是……这是在惑乱人心!没错……他定然知道周子音是贾周两家的软肋,这才蛇打七寸胡乱将水搅混……
“别喊了!”
贾太师沉声敛气,在皇帝错愕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
“这样一个是非不分荒淫无度的帝王,有什么好跪拜的!”
老骥伏枥,那眼底的冷意是经年累月才能堆积出来的。
皇帝胸口上下起伏,强作镇定望着他,深深咽了口唾沫。
“当年陛下两耳塞听,执意要立一个名不见经传,既没有功名又没有武略的人为国师,如今更是越来越不像话,为了这么一只外来野犬,竟要将多年家仆赶尽杀绝!”
“陛下而立之年荣登大宝,初时勤勉朝政,如今却荒淫无度,不事早朝。细数我朝泱泱十二位先皇,哪一个有如此不成体统!我们这位国师,最是精通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焉知如今的陛下,是否早被夺魂摄魄,李代桃僵!”
这一番惊天动地的言论骇得皇帝节节后退,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面目扭曲的贾太师:“疯了……疯了……狂悖之言……”
贾太师步步紧逼,眼里跃动着猩火:“你以为你多了不起是吗?整日吃喝玩乐的帝王谁不会做!你说我在其位不谋其职,普天之下供养着你,你又是如何在其位谋其政的?”
“忝居高位多年,你有尽好一件帝王之责么?终日淫靡,却身无后嗣,其罪一!无心国事,荒废早朝,其罪二!挥霍奢靡,致使国库空虚,其罪三!性情暴虐,草菅人命,其罪四!夜郎自大,耳目塞听,其罪五!桩桩件件,哪一条是明主之相!”
“你……你要干什么……”
皇帝明显慌了,脚下一个不注意,跌坐在了髹金雕龙木椅边上,坚硬的木料硌在背上,挤压出尖锐的酸痛感。但此刻,感觉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惊惧,五感六识全都木然地被抹去,只剩下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我要干什么?呵!”贾太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有兵,有权,有财,有势……”
“大胆!”贵妃一步挡在皇帝面前,直接同贾太师对峙起来,“太师出言不逊,难不成是要酿成大错么!”
有言官顿时怒起:“一介女流之辈,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朝堂上说话!”
“本宫乃当朝贵妃,你见了本宫不行礼,还出言不逊,这又是哪本圣贤书上的道理?”
“言官忠于天家,同陛下说话也向来直谏,更何况是一介妃嫔!”
贵妃不恼,反而笑了一声:“那这位大人,你既忠于天家,便是忠于陛下,如今有人对陛下不敬,你不劝诫太师,反向我一个妇道人家口诛笔伐,难道是盼着我朝易主么?”
贵妃反应很快,丝毫不留那人一丝辩驳的空隙。薛云照本是想说些什么,话都到了嘴边,却无用武之地。
她是贵妃,向来是不需要他帮的。
微微向前了半步的脚撤回圈禁之地,所有的说辞,最后还是尽数咽了回去。
堂下一片鸦雀无声,众人各有心思。谋反一事,毕竟是大罪,是恶名,眼前情势尚不明朗,还需观望。
贾太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贵妃打量了个遍,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神色来:“后宫的手,如今都伸到前朝来了?”
贵妃直视着他:“贾太师,众人尊称你一声太师,是念你德高望重,有辅政之能。你若是行差踏错,这可就不仅仅是前朝之事了。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觉得,此事本宫是管得,还是管不得?”
“你以为你能阻我?”贾太师声音里透着狠厉,丧侄之痛,污蔑之苦,都被腹中熊熊的烈火烧成了欲望之山,他看着眼前两人,恨不得喷出火来将他们烧成灰,将天烧出一个窟窿来。
“太师三思啊,陛下心怀仁善,你若及时醒悟,俯首称臣,也还是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需记住,蛮横抢来的东西,赢个臭名昭著,也不会有安生日子的……”
皇帝从贵妃裙后探出一双眼睛来,不住地点头附和道:“是……是啊贾太师……你思量好了再动手也不迟,朕等得……”
“我同你还有什么好说……”
贾太师怒在心头,一伸手,正欲掐在皇帝的脖子上,谁料贵妃凑上前来,正正好完全挡住了皇帝。
“贾太师,三,思,啊……”
她一字一顿地轻声说着,神色里却未见一丝一毫的恐惧。贾太师的怒她不怕,他的恨也不怕,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纵然他党羽成群,今日之事,只能是他落败,也只会是他落败。
因为,只要是人,便都有软肋。贾太师最大的软肋,并不是什么周家子侄,什么大理寺正。
她的手不经意落在腹部,那恰到好处的垂首,带着餍足的自信,仿佛是在传递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知道的,罪恶的秘密。
像是一道雷極横空劈下,劈开了一场长久的缄默。皇帝的唯唯诺诺,贵妃的泰然自若,以及贾太师的面若灰土,都在这一刻相互胶着。
没有人知道罪恶的人心里都在思量着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短短一瞬究竟可以被拉到多长,正如不知道久旱的夏天,会在下一瞬,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甘霖。
在一众朋党的殷殷期盼下,在局外人的隔岸观火中,贾太师身子一僵,恍若魔障侵心,抽干浑身力气,一下子半跪在龙椅之下的玉阶前。
那背影摇摇晃晃半天,最终还是仰面栽倒下去,没有一声言语,径直砸在了大殿之上。鲜血自后脑缓缓流出,像两条终于得见天日的长龙,在御前,在众人面前,一路奔腾,欢快地蜿蜒而下。 ----
第106章 妖孽伏息 == 冯落寒坐了下来,将一张信笺放在江令桥面前。
“吕襄,十四年前科举中榜,二榜第七名,时授司虞员外郎一职,历经两年才擢升虞部郎中,如今十二年已过,仍位居原职,再无右迁。”
江令桥看着那笺纸墨字,眉峰不由地敛聚:“这说不通,吕襄此人广受百姓赞誉,显然是有功之臣,不应该这么多年还裹步不前。纵使是无功,但只要勤勉无过,也该熬出头了,怎么会一直埋没于此?”
容悦想了想:“要么是自己不愿,要么,就是他人不肯。”
“或许多半是有人阻拦。”冯落寒开口道,“吕襄既出身科举,不应该满足于一个小小的虞部郎中,他有才干,有抱负,同乡邻之间和睦融洽。虞部是个肥差,他却一向廉正,两袖清风,想来是个嫉恶之人。这样的性子,乃当朝所需,但并非权臣所爱。一来二去,难免开罪于人。”
她说完,递上了第二张笺纸。
江令桥接过来,却没看一会儿,转而递给了对面的容悦。
“吕襄,时年三十有二,未婚未娶,无妻无妾……”
他读着读着,突然顿了一下,而后指着其上的字道:“这般细致的事也是要写进来的吗?”
冯落寒规规矩矩地点了点头:“右护法刺杀并非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事,需得事无巨细才好,以备不时之需。”
容悦看了看手中纸笺,又看了看正对上目光来的江令桥,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确实……”
江令桥则眼尾上挑,眯起眸子,满脸警告的意味。
他佯作没有看见,将纸摊于眼前继续读了几句,读罢还有些忍俊不禁——
“这吕大人同邻里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眼见嫁娶之事没有着落,竟惊动了八十岁的朱阿婆亲自替他张罗。这朱阿婆早年间便是以说媒为营生,这番重出江湖,尽心竭力说了一年的媒,最后竟也败下阵来,咳咳喘喘还生了场小病,直接回家卧床养病了。”
算是奇事一桩,江令桥抱肘思忖道:“这位虞部郎中莫不是脸上生疮流脓,头上疤瘌密布?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为何一门亲事也说不上?”
没错,定是面如夜叉,青面獠牙,吓得十里八乡夜不能寐的程度,否则轻易修不得如此高的造诣。
然而,当江令桥和容悦肩抵着肩立于一个面摊前,看到桌前专心致志捧着碗嗦面的吕襄,疑惑更深了——
那确实是一个而立有余的男子,虽然并非貌若潘安,但也确实不至于面目狰狞到足以骇退所有亲事的地步。是个普普通通人的长相,其面色黧黑,扶着筷子的手并不白皙,只是与阳春白雪似的面相衬,更显得白中黑了。
熙熙攘攘的行人打街过,他湮没在其中,颇像个不扎眼的黎民百姓,只是举手投足间,还残余着十年寒窗的几分书卷气,叫人能一眼认出这位两袖清风的朝廷大臣。
“吕大人,晨起吃面啊?”
相识的街坊偶然路过,同他熟稔地打着招呼。吕襄抬起头来,回以一张笑脸。
“是啊!老何的手艺自是没得挑,我这一日不吃,就浑身不自在!”
没多久,又来一人:“吕大人,吃着呐?”
“哎,是啊,你吃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哈哈哈——”
“哎——老钱!”这次是吕襄先开的口,“这么早去哪儿啊?”
“哟——大人!嗐!地里草长得二尺高,趁早上天凉,我去把它们拔消停了,免得太阳出来晒得人心焦!”
“吃饭了吗?要不在这儿用上几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41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