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李善叶攥着她的手,眼底漫起微红,“是我一意孤行,一直以来把认为对你好的强加在你身上,却什么也不告诉你……我以为我可以兼顾修行和照顾你,可是我错了,我没有这个能力……是我把自己的妹妹弄丢了……哥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江令桥的手是冷的,却从未想过李善叶如何。攥着他的手时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他的手,也一直是冷冷的。
她仰首看着那张脸,离得这样近,足以将他的悲伤和愧疚看得一清二楚。这样凝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他和自己印象里的模样有些不一样了。人瘦了,眉眼长开了,鼻子高了些,面上的稚气没有了,举手投足之间隐有几分父亲的影子。
早已不是从前耿耿于怀时的模样了——是她的记忆一直停在了几年前,还是自己一路只顾着走,忘记抬眼看向身边人了呢?
“兄长,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有什么事都可以一起承担的……”江令桥红着眼,笨拙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希望我平安喜乐,可是最后的最后,却与初衷背道而驰,我们两个人都不快乐。从现在开始,没有隐瞒,再大的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江令桥的手背上,李善叶满面泪痕,他点着头:“好……好……哥哥答应你……”
“每年的中元节,忌日都是月中,你却从未来过,是因为蛊虫之痛只在月圆之夜发作吗?”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她知道那有多痛苦。在她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生死边缘,都是他一个人独自游走着的。
“是。”李善叶缓缓开口,道出了前尘旧事,“那年我们要离开忘川谷的计划被巫溪知晓,我便被带去了太极殿。巫溪盛怒之下,催发了我体内的蛊虫,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那时候我才知晓,忘川谷上上下下的人早已成了她手里的傀儡,每个人体内都有她种下的蛊虫。纵使是去了天涯海角,都逃不出她的控制。”
在阴森冰凉的大殿里,当苍凉的光第三次落在幼年的李善叶身上时,他醒了。
这一遭,他被关了整整三日,也受了三日蛊虫的折磨。他的唇角干裂,面色惨白,却颤巍巍地伸手乞求巫溪,求她不要把这样的痛苦加之在妹妹身上,长兄如父,他愿意替她承受双份的苦楚,在每个月圆之夜洗涤今日叛逃的罪孽。
后来的李善叶,愈来愈勤勉于修炼,因为他深知,只有自己真正强大,才能不论为刀俎上的鱼肉,才能让所爱之人安枕。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迟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那时候他日以继夜地修炼,时常病容缠身,跟不敢去见阿秋,怕她难过,怕她担心。
再后来,他亲眼见到巫溪戕害冯落寒一家,却只为请君入瓮,将她带入忘川谷。自那时起心中便有了怀疑,和妹妹初入忘川谷时,偌大的谷中并没有多少人,后来人手才日渐充盈的。
李善叶也曾多方暗查过其他人的身世,无一不大同小异,故而虽无证据,却很难不将江氏灭门之灾同这个红衣魔头联系在一起。
复仇,是心中巨石,压迫着他不得喘息,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徐徐图之。
一滴泪坠落下来,擦着烛火打落在灯芯旁,与烛泪混乱在一处。江令桥低下头,喉间像是堵着一团又一团棉花,每一根棉絮都是银针,扎刺着她的五脏六腑,哽咽着道不清言语,让她想说不能说,想哭哭不出——
所以这么多年,她对巫溪的感恩、敬重、尽忠都是什么?是可笑而可憎的认贼作父!她以江氏之名臣服于仇人脚下,死去的江氏满门,都在天上看着她是如何报答仇人的……
巨大的负罪感倾轧而来,眼泪雨点似的落,江令桥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更无言面对父母在天之灵,她是江氏的罪人啊!
“兄长……你应该同我说的啊……我怎么能对仇人献忠……我是江氏的罪人……”
李善叶知道,阿秋对父母有多思念,此刻心中便有多痛苦。他不是不想告诉她,只是巫溪本就不待见她,他害怕一个阴差阳错,便会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不能赌,更不敢赌。
“不,不是这样的……”李善叶抬手替她拭泪,“人在局中,身不由己,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人也不会永远蒙蔽在鼓里。阿秋,一切为时不晚,往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抬手间,袖子叠落下去,腕间的伤再一次暴露在月光之下,雪白的麻布刺着江令桥的眼帘,她抓着他的手,鼻音沉重地问他:“兄长……这究竟是什么伤,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见好……为什么官稚不许医治这道伤……”
李善叶翻过手腕,淡淡地看着伤处,新换的麻布之下,殷红的血色隐隐渗透出来。
“巫溪以自己为母床,嗣育出一种名为‘娘子煞’的蛊虫,以将子蛊植于忘川谷中每一个人的体内。此蛊极难消除,承蒙高人指点,得知凡界之内能够真正压制它的,便只有‘红慈悲’。”
“红慈悲是一种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蛊虫,百里难寻一只。寻到之后,需以血肉为皿,任其茹毛饮血,直至通体变为胭脂红的琉璃色,方为大功告成。等到那时,哥哥就可以履行从前之约,安然无恙地带你离开忘川谷了……”
“所以,它藏在你伤口之下多少年了……”
“八年了。”
江令桥还是没能忍住,她伏在李善叶肩头哭得像个孩子:“哥……不要了……我们不要它了……这么多年都还不到尽头,究竟还要等到何时……我不想在看着你因它们而受苦了,它们是在蚕食你的身体和性命……”
李善叶眼底湿红,他轻声笑了笑,抚慰道:“傻妹妹,哪有那么苦……它们每一日都在告诉我,离你永远的平安快乐更进一日……这不是痛苦,而是希望……”
江令桥双目微瞑,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前半生稀里糊涂,莽莽撞撞地活过来了,转身回望,才蓦然发现是在旁人的扶持下一路走过来的。有人承下了恩怨爱恨,比她更沉重更艰难地活,这一路上,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这晚,绪风河上的秋风吹了整整一夜,江令桥蜷曲着身子倚在李善叶身旁,看着满目河灯从长明燃至黯淡,听完了夜里所有的流水潺湲,也听完了十年里种种不为所知的往事。 ----
第132章 老骥伏枥 == 南疆的战乱来得很突然,几乎是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天蒙蒙亮时便已经大军压境,战况迫在眉睫。
而自上回镇国大将军平箅南疆之乱以来,边境高枕而卧,俨然安逸许久,早已失了戒备之心。敌军深夜突袭,我军一时慌忙操戈,应接不暇,以至边关一万将士被南疆三千蛮民揍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天尚未明,晓光淡薄,一道前方急报叩开了中都巍峨的城门,也将摇摇欲坠的中都再一次推入风雨飘摇之中。
皇城的繁华不过是滚汤之上的一层油花,箅去那层掩人耳目的假象,可以清晰地窥见底下的人声鼎沸。沉沉天光之下,一匹疲累的骏马踏着烟尘跃入皇城,落地时前蹄倾折,驿卒堕马,落出的军报彻底撕破了这场旷日持久的落日余晖。
夏峥起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早,几乎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便再也无心安枕,早饭也未用,冷水随便糊了把脸便穿好官服上朝。
这场战乱来也匆匆,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数月前南疆大汗忽然暴毙而亡,其子继位为新任大汗,一手承下整个南疆。然而他的可汗之位并不稳当,先可汗手足众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骁勇善战各有势力,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唯一的宝座。此番境遇之下,新可汗若想稳坐高位,当务之急便是要立威立信,百般权宜之下,唯有戎马兵戈是为上上之策。
而他也确实是有征战之能的,南疆之人皆是马背上的天之骄子,他又随先可汗四处历练,军中亦有不少追随之人。只可惜先可汗走得突然,还未来得及替他斩断前路阻碍便猝然长逝。
这一场战争是大势所趋之下的必然,只不过是无非早晚的问题。
夏峥一向也早有谏言,多次在朝堂之上言说边关不可放松,需得时刻警惕,南疆之军贼心不死,迟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然而人微言轻,每每开口,朝堂之上总是一阵缄默,并无人理会他的说辞,仿佛是一团空气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另一团空气中。纵然他还身居怀化大将军之位,却早已是虚衔一个,之所以这么多年还没有将他革职,或许还是顾念往日劳苦功高,免得寒了军中将士的心——夏峥时常这般安慰自己,只要身在其位,总还有天明之日。
如今打马走在长街之上,天色朦胧,日光将至,似乎期盼已久的天明之日,真的来了……
朝堂之上,陛下罕见地按时上了朝,将将坐定,群臣便持着笏板一阵聒噪开来。
夏峥并未与他们一同唇枪舌剑,而是耐着在一旁细耳听了半晌。口水话一箩筐,除了照例扯了半天军情战况,便是该如何应对南疆之兵的事。只是本朝近些年来重文抑武得厉害,武将本就没几个,有的也不尽然是有能之士。破关之乱下,庙堂大殿前,多是一帮文人诌弄话术,毕竟不通兵家百术,扯了一大通也无一良策。
然而,当另一种绥靖之策陡然振落在众人面前时,事情突然柳暗花明,开始裂出了一道扭曲的缝隙来,以至于夏峥再也无心湮埋于群臣之中,形势逼仄,他要说!他不能不说!
“陛下,如今我朝国库尚不丰盈,兵力空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而那些南疆蛮民个个凶悍,一众上位者又都年富力强。臣以为,两虎相撞,必有一伤。如今实非大动干戈的良机,或许可以以退为进,用怀柔之法谋得安定,届时重整兵戈再做打算也不迟。”
“不可!”夏峥心中一颤,顾不得再听下言,几乎是在楚藏话音刚落之时就高呼了一声,“陛下,不可!”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凛然地跪在了大殿正中。此面目有几分生,皇帝身子不禁向前倾了倾,初见他,一时竟还有些恍惚,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哦……此人好像是怀化大将军,应是姓夏吧……
夏峥行了一叩礼,方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谏言道:“陛下,南疆之军虽强悍,却也并非攻不可破。其地远在边陲,民智开化未深,强攻虽非上计,但若是能够兵行奇招,智取也不是全无可能。怀柔之策虽然安稳,却并非长远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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