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去哪里了?
顾不得多想,他转身奔了出去——一个恐怖的念头落入脑海,藤蔓一般野蛮疯长起来。
待气喘吁吁地赶到冯落寒歇息之处时,正撞上李善叶满身慌乱地从房中出来,而官稚一脸忧色地跟在他身后。
见到容悦来,李善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秋呢?她在哪儿?”
此话一出口,所有的意思便明了了。容悦的眼前像是陡然黑了三分,脚步顿住,再挪不动半分——他知道,那个猜测还是应上了。
房中,冯落寒被白藏结结实实地捆着,嘴巴也被用法术封住了,只能呜呜地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官稚道:“剑有灵,认主,不受旁人差遣,根本解不开……”
然而无奈的语气还没落下,下一瞬便见白藏像是见了主人,乖乖解了束缚,兀自敛入容悦的袖间。
与此同时解开的,还有禁言的法术。
“快去救护法……”冯落寒声嘶力竭,眼泪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原来,昨晚江令桥偷偷潜了进来,为防一般的绳子捆不住她,特意用四景作困,只身去赴楚藏的鸿门宴。
她终究还是改了心意,不愿意让旁人为自己涉险。
“午时未到,还有转机……”冯落寒跌跌撞撞地跪在了李善叶面前,眼里全是泪,“掌门,你快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然而,待一众人赶到荒山,虽正值午时,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入目只有荒凉的枯木与悬崖,楚藏并没有来。
李善叶看着手里那封楚藏的信函,像是不死心:“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不,信是真的,这里也有人来过。”虽然不忍心,可官稚还是说了出来,“你闻,有血腥气。”
容悦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半晌之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蹙了起来。
官稚又道:“不过血腥气很淡,应该是从别处传来的,再找找看,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的。”
李善叶点点头,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绪,循着那股淡淡的气味转身去寻。
容悦这边倒显得乱了些,没走几步就被官稚拉住:“气味不是从那边传来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容悦愣了一下,缄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像是藏着什么事没有说,官稚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
容悦迎着他的目光:“旁的事都不要紧,当务之急是找到江令桥才对。”
他说完,径直略过了官稚,循着李善叶的方向开始一起找。
转过身,官稚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里若有所思。
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好大一处打斗过的痕迹——那是一处悬崖,四处脚步凌乱,乱箭无数,荒芜的石头上更散乱着一片又一片血迹。可想而知,这里曾有一场恶战。
李善叶的心骤然沉入深渊,身子微微颤抖着。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强光在烧灼他的双眼,令他不敢细看。
血迹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越延伸越远,映入眼帘的红色尽头,是悬崖口。
容悦忽的有些眼前发黑,脚步虚浮。他蹲下身来摸了摸那些血迹,干涩,发乌。他的手不由地顿了顿,沉吟道:“不是午时……”
他抬起头看着李善叶,缓缓道:“这血,怕是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
一道晴天霹雳在脑中炸开,李善叶拿出信函来看——是午时,没错……
不对!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样打打杀杀的大场面,楚藏为什么要选在更易被旁人察觉的白天?夜晚视物不清,不是更有利吗?
一拂手,眼前灵光浸润而过,再看信上的字迹,其他的都未变,唯有最重要的“午时”,悄无声息地变回了幽暗深沉的“寅时”。
寅时,一个夜色如晦的时刻。 ----
第173章 月书赤绳 == 所以,从一开始江令桥就没想过让旁人涉险,而是一早便打定了主意自己亲去。她改了时辰,不论最后商定的结果如何,都没人阻止得了她。她给自己留下了无比充裕的的时间,同时也断送了所有得救的可能。几个时辰弹指一挥间,却足以赶赴一场死亡盛宴。
容悦一个人静坐于湖畔,手中来回把玩着那把她送的匕首,而眼睛定定地望着湖心之上那轮满月。
他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或平淡,或凝重,眼尾泛着猩红。
风不知疲累地从耳畔穿梭而过,容悦的衣袂迎风而动,轻轻翻卷起,又缓缓飘落下,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样单调的把戏。
故地重游,昨日此时,却已恍如隔世。
容悦握着匕首的手渐而停了下来,目光落于其上,最后缓缓抽刀出鞘,剑身的寒光一点点落入眼眸。
伴着刀刃剐蹭刀鞘的声音,他的眼眸也同样映入了冰冷的剑身。
为什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去?明明答应过有事会一起商议的,为什么还这次是一意孤行了呢?难道相处了这么久,还是不堪你的托付吗?
剑身上男子的眼睛渐渐模糊,而后变幻成了一双女子的眼眸,淡漠而疏离,一如初见。
容悦已经在悬崖底来回找了好几遍,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土,可除了大片血迹什么也没有找到。荒山多饿狼,有的血迹已经明显有被舔舐过的痕迹,他固执地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现实——那么多想要说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她离开的时候,除了把佛光舍利留给冯落寒,对于旁人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的交代,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容悦缄默地合上刀鞘,深深低下了头——若是舍利在,尚有一线生机。舍利能祛毒虫猛兽,可如今却被永远地遗留在了此处,弥留之际,还有什么可以护住她?若她当真安然无恙,为什么不回来?从前的她只问生死,无欲无求,难道如今依旧如此,世间还是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事物么?
月光依旧,湖水依旧,人不如旧。
这一夜,容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出逃忘川谷,她悉心照顾他的那段时日。他们每日一同逛夜市,听说书,看杂耍,还遇见了那个套圈的老板,只不过这回贩的是天灯。橙红色的烛光被纸全然裹住,映射出柔和的明光来,他看着她,觉得眼前这场景很熟悉——霎时间,光影流转,万象变幻,又回到了桃源村的那一晚。他们在层层叠叠的光晕中凝视,自此影子烙入彼此的心,浸渍入扶桑花的香,时间的尘土也无法湮埋——在那个昏黄的傍晚,她立在荒凉的桥上等他,长风扬起她的青丝玉带,她在夕阳里说“我不在乎,你也不要在乎”,他没有遂她的意,而是俯首虔诚地吻了她。他在乎,一直都在乎,却也因在乎而怯懦过。
梦境是雾里看花,抚平所有缺憾后,留下的是一幅尽善尽美的长卷。
天光至,嫁时节,夏之秋此前未想过,出嫁之日父亲不在身侧。
但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的,楚藏说了放他便一定会说到做到,她信他。
“小姐……”灯青手里攥着红盖头,蹲下身来红着眼看她,“你真的想好了吗?”
夏之秋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人这一生若不能与所爱之人在一起,那么往后嫁谁不是嫁?你小姐我是深思熟虑的性子,既做了决定,不论日后如何都不会再后悔了。”
“可是……”灯青仍有些踯躅,“将军回来之后知道此事怎么办?他一向不喜欢国师的,若是同你发脾气怎么办?”
“只要阿爹能平安回来,这些都不重要。”夏之秋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再说了,就是再生气,爹爹也不舍得真打我的,顶多训斥几句,我安心受着便是。放心吧,届时木已成舟,他还真能杀上门,让自己的亲女儿变成寡妇吗?”
她扬起恬淡的笑,一如初雪般纯净。灯青抿了抿唇,而后郑重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那方喜帕缓缓倾盖在了她的头上。
喜绸落,朱颜遮,夏之秋身披绯红鎏金的喜服,迎着黄昏耀目的余晖,一步又一步,缓缓跨出了夏府的门。
灯青会永远记得,那个晴朗异常的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比过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烂漫,夕阳红得深沉,慷慨地将前路、屋檐、迎亲队伍和每一个人的脸都沾染了微醺的浅红。
“起轿——”
微风轻轻过,掠动檐铃叮当作响,宛若春水化冻一路奔腾。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便在这清脆的附和声中迈出了第一步。
沿途的百姓皆欢欢喜喜地看着热闹,这场亲事盛大无两,是中都城里十年难得一见的喜事。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更亲眼见到了传闻中那位朱唇玉面、少年裘马的国师,一袭绯红色喜袍,青玉冠上别着一支银制的海棠花簪,悠然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他簇拥在人群中,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神明爽俊,宛若谪仙。
夏之秋坐在喜轿中,灯青作为陪嫁一路随行,四下吹吹打打,喝彩声、应酬声不断,长街古道一时间热闹非凡。
一切显得那样静好,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队伍转过街角的时候,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正逆着人流行进,悄然间,绯红的花轿与他手中朴素的骨灰坛擦身而过。
匆匆之间,无人察觉,恰如水滴沉入江河湖海,不曾惊起一丝波澜。
敲锣打鼓的声音依旧,热闹声依旧。这尘世,这时刻,欢天喜地裹挟人间,中都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弥漫着火红的喜气。国师大婚,四散银钱。财帛坠地的声音、百姓喝彩的呼声犹如湖海之浪,一重高似一重。
——盛大的人间极乐场。
中都城门楼远离喧嚣,却也听得见些许细碎的欢攘声。薛氏夫妇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继续向城门外赶路。
国师大婚之日,也是赦免薛氏双亲的日子。
薛家行此大错,皇帝却宽和以待,没有追究他们的死罪,这一做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却也引得百官慰然,朝野上下颂声一片。权衡利弊之下,这算是最为得体适宜的举措,本以为是沈太傅或是国师的功劳,后来听闻原来是贵妃在此事上有所谏言,一时间,众人对这位红颜祸水的言论都顺耳了很多。
纵然死罪可免,但惩戒并没有少。薛家遭罢黜,被夺官毁券,自此贬为白衣。
一个葬满前尘过往的地方,向来留不住伤心人。经此一事,薛中书与薛夫人心灰意冷,散尽府中奴仆和家财,素衣素服,行囊简单,决定永远离开中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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