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内侍颔首作揖,恭敬道:“谣言止于今日。”
“果然,”容悦笑着点点头,“道理还是同讲理之人论才轻松。”
“走吧——”他负手于身后,声音懒洋洋地飘过来。
江令桥望了那沐于夕阳中的身影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人走后,女监越想越气不过,面色实在难看。
“干爹!难道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什么也不做 ?”
“人家是先帝等了三个月才祭天请回来的国师,乃我朝气运,你算哪根葱,也敢去招惹他的人?”
“可是……”女子委屈地直掉眼泪,“如今掌监国之责的是楚国师又不是他,有什么好怕的……”
“不到最后一刻,事情永远不会有定论!”老内侍眉毛倒竖,拂尘在她头上狠敲了一记,“今日这事错在你,人家什么身份?若真要追究你还能囫囵个站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多少次祸从口出难道还要我给你数么!如今是国丧,朝堂都尚且不稳当,我的脑袋都还在别人手里拴着,更何况你?日后再不管好这张嘴就别叫我干爹了!”
面容与亡妹相似,性子却不啻天壤,气得老内侍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是的,不到最后一刻,事情永远不会有定论。
正如世事波谲云诡,谁也不会想到,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会突然风云骤变。 ----
第207章 山有扶苏 ==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光景。
观星台上,江令桥凭栏而立,迎面拂来的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发髻间的四景寂寥地颤动着。
正出神时,右肩忽地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可回头看却没人,再转过头来,容悦正抿唇佻达地浅笑着,于她左侧迎风而立。
“看不出来啊,如今嘴皮子上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他的目光在远方,似乎是在看某一颗星星,话罢,又缓缓流转回她脸上,笑意不褪,认真地凝视着她。
江令桥两肘撑在栏杆上,见他笑,也不由地笑,却又咳了咳,故作正经道:“那我可得好好问一问了,猫着腰躲在角落偷听那么久,最后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昂首阔步走出来,滋味儿怎么样?”
“这你算是问对人了……”月光下,男子纤拔的身影悄悄向女子靠近了些,爽朗的声音融化在扑面而来的晚风中,“也就……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吧!”
“果然还是做国师轻松,都是别人看你们的脸色,不像我们做下人的,还得看别人的脸色。”
“那可不一定……”容悦学她两肘撑在阑干上,一本正经道,“我不还得看你的脸色么?”
江令桥不信:“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脸色看?”
容悦把头偏向另一边,嘴里暗自嘟哝,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刚好地落入江令桥耳朵里:“那你的心思整天都在别人身上,也没有看过我的脸色……”
江令桥忍不住笑,小步走到他左边与他目光相对,男子不理会,把头转回右边,她便又耐心地走到右边,笑容不改地看着他。这样几个来来回回之下,最后是男子先停了下来,夜色之中,两人目光相接。
“容大人,”江令桥倚在阑干上,认真地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摆个脸色给我看呗?”
容悦双手抱肘,俯身诘问她:“现在这样不算么?”
“哦——”江令桥离得更近了些,目光一点点扫过他的眉眼,认真分析道,“据我观测,你这蹙眉噘嘴、面红耳赤的,是吃醋了吗?”
容悦站直了身,偏过脸不去看她,嘴角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你猜喽?”
“那我猜是。”
“我猜不是。”
“真的?”
“假的。”
女子的手臂环着他,踮起脚才勉强够上他的目光,梨涡浅浅:“容悦……”
他依旧没有看她:“嗯?”
“容悦。”
“嗯。”
江令桥追寻着他的目光:“你看看我啊?”
容悦顺从地转过头来,女子的面容即在眼前,月色中,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双黑色眸子中涌动着的粼粼波光。
“干嘛?”他微抬起下巴看她,声音懒懒的。
江令桥甜丝丝地笑:“沟通沟通呗?”
容悦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些:“不沟,不通。”
“怎么了这是?”她迎着他的目光,“怎么还油盐不进了呢?”
“啊……”容悦轻声叹了口气,缓缓仰视夜幕,“某人是该好好想想还欠我什么事了……”
这话……似乎不太简单……
江令桥心头一紧,可摇头晃脑想了半天,实在记不起有什么未了的事被耽搁了,但又觉得既然他真的说了,就一定是自己疏忽了某些不该疏忽的东西。
看她那纠结的目光,容悦当即便清楚了八九分:“忘了,是吧?”
空气很合时宜地沉默了下去。
不过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记不记得无伤大雅。容悦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重新仰头,目光落在遥远的星汉之上。而下一刻,女子的脸忽然凑上前来,在他唇上很用力地亲了一下。
容悦诧目。
江令桥退回去,满足地笑一笑。
“江令桥,你耍流氓!”容悦脱口而出。
女子转过身捂住双目装傻。
容悦撤下她的手腕:“你学坏了,现在怎么一理亏就耍流氓?”
江令桥腰杆却比谁都硬:“我哪有!”
容悦笑意深沉地盯着她,下一刻忽而凑了过来,双手托起她的脸,俯身在那朱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急什么,是个好习惯。”他满意地咂了咂嘴,“我也可以学一学。”
江令桥审视地抱起双肘,学他的言辞:“你耍流氓!”
容悦轻笑一声,掰下她一只手臂,手指抚上腕子很自然地开始切起脉来。
“容悦,”江令桥一本正经地劝告他,“耍流氓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容悦抬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换了另一只手腕继续切脉。
江令桥痛定思痛地自责起来:“怪我,近墨者黑……”
诊完脉,容悦又将她的两肘重新交叠回原来的模样:“余毒清得差不多,看来药都按时服了。”
说到药,江令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迎上前问道:“对了!你服过药了吗?现在还能看清多少?我呢?认得出来么?”
这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说下去便难有什么好心情了。容悦很擅长把话茬挑去别处,她的脸,故作惊讶地问道:“你的面纱呢?怎么没戴了?”
“很久没戴过了,本就是为了孟卷舒才戴的,如今她不在了,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这样啊……可是面纱不会很招摇吗?怎么不用法术易容?”
江令桥惊讶地张大了嘴:“天天这么用法术,你当我的内力是绪风河的水,用不尽的啊?”
果然,只消三言两语,谈话便又奔着轻快的方向去了。
“阿秋……”
“嗯?”
“明日得闲,”容悦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为人察的狡黠,“要不我们回罗绮斋见见故人吧……”
***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楚藏不知道为什么巫溪对帝王之位的执念那样深,深到愿意以无数骨肉亡魂为垫脚石,一点点靠近那个足以呼风唤雨的位置。
没有人知道他与巫溪之间的契约,从十年前那次偶然的相遇便缔结了。
那时的他尚且身无分文,空有才智而无贵人,饥寒交迫之际,芸芸众生中是巫溪给了他一本奇书,一本记载了无数奇花异毒、召将飞符等旁门左道的书,少年清明的眸子亮了亮,晦暗之中凭生出了光彩。巫溪清楚他对那位贵户小姐卑微的爱欲,她知道自己找对了,万本皆归宗,世间有欲望的人才会一步步向前,永不停歇。
那本书楚藏三日便已通读完毕,不可否认他是个天分极佳之人,读罢未有一刻犹豫,一把火将其燃为灰烬,自此远走四海,开始为巫溪筹谋帝位。
巫溪告诉过他,正大光明奉上帝位之时,便是他还身自由之日。
往后余生,他便一直固执地在为那样一种艰难的自由而挣扎着。
深渊之中,有个女子是山涧下唯一的月光。
他曾无数次真切地梦见过,高高在上的皇帝之位名正言顺落入他手中了,他终于等来了可以把它交给巫溪的那一天。
这个梦在他成为夏之秋的丈夫之后愈加热烈,悲倦的中都他已经待够久了,这里的每一株草每一朵花都不落偏差地拓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不会再有丝毫留恋,他只想带着心爱的人走得远远的,此生再不复入此地。
这一夜,他又梦到了那个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幻景,然而夜半醒来时,便知道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不过不远了,不出几日就不会再是虚妄了。
楚藏的面色一点点趋于欣然——如今摄政之责已然在手,只需借鬼神之说把皇位奉送出去,届时前半生的事便一笔勾销,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夏之秋远走高飞了。
偏过头,身旁卧着那个皎若云月的女子,她与他同衾同枕,身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做了什么美好的梦。楚藏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偏转过身,在女子额前落下虔诚的一吻,而后将她轻揽入怀中,阖目再次入梦。
然而,风云迭起永远只在一瞬之间,楚藏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翌日朝堂,容悦只凭一句话便轻而易举摧毁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筹谋所得——
天子薨,国无主,朝堂之上,就在所有大臣为了择选新君以稳朝纲而争执不休的时候,容悦持笏而出,掷地有声地道出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先帝尚有继人!”
刹那之间,嘈杂的大殿忽然鸦雀无声般死寂下来。
容悦抬目看向朝堂之上掌摄政之职的楚藏,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先帝尚有继人!”
楚藏径直拍案:“容大人休要信口开河!”
这一声震耳欲聋,犹若困兽嘶吼,骇得文武百官登时愣了须臾,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地方。
楚藏向来端正持重,鲜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却一反常态,唇色泛着苍白,手微微颤抖,而那双锐利的深眸却淬了鲜血,红得像是要吃人。
容悦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凛然背过身去,面朝文武百官,声若金玉,言辞在偌大的朝堂上久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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