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怎么还不待见我呢!”
旁人嬉笑起来:“刘婶儿想抱一个漂漂亮亮的外孙,这是物色女婿呢,你瞎掺和什么!”
话罢,众人一道哄笑起来。
“哈,哈,哈……”并肩而立的容悦和江令桥捧着绿油油的秧苗,也不知说什么合适,只好跟着一同尴尬地笑了几声。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年轻人脸皮薄,可禁不起这么说笑!”一个姑婆适时跳了出来,“别忘了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快干活去吧!”
人群这才作罢,说着笑着去干各自的活。看到人尽数都散了,姑婆才偷摸凑过来,指着不远处一个青年人,对江令桥低声道:“姑娘,东边那个干活最快的是我儿子,勤恳务实性子好,八字极好,旺妻!有什么不会的尽管去问他!”
而后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快要把容悦从江令桥身边挤了出去,她伸出手比了个二,声音压得更低了:“聘礼可以给到二十两!”
“哈哈……”江令桥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抱着秧苗的手紧了紧,索性干笑着不说话。
姑婆顿时明了:“第一回?没经验?这好哇!”
她转身深吸了口气,冲东边气沉丹田喊道:“狗蛋儿——过来——”
不多时候,一个精瘦黝黑的年轻人往这边跑来。大娘顺手从容悦手里拽了把秧苗塞到自家儿子手里:“快,你活儿干得利落,姑娘不会,你教教她!”
说罢,面带微笑,意味深长得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拍拍容悦的肩膀,语重心长添了句——
“对不住了,怪只怪姑婆我没生个姑娘啊……”
这一走,空气顿时有些尴尬。实际上她走之前气氛就已经很尴尬了,眼下只能算作是登峰再造极。
“呃……”江令桥不知该不该开口说句话,用以打破这谜一般的氛围。
不过没承想是这位狗蛋儿先开了口,只见他左手握着一大把秧苗,右手分出约莫三根来,也不抬头,像是在自己讲给自己听似的:“插秧很简单的,你看,先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喏,就好了!”
不愧是庄稼人,那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江令桥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结束了。
仅有的交谈到此为止,然后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三个人的沉默。
江令桥:他讲完了?他居然这么快就讲完了?是生怕我学会了吗?关键是我没看明白啊!我需要再虚心求教一遍吗?万一他还是说这么快,会不会有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我要是一直看不懂怎么办?
狗蛋儿:按道理来说,我已经做了一遍给她看,她接下来应该试着做一遍给我看啊!怎么还不动手?她要是一直这么站着不动,我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可是插秧这么简单,怎么还能有人不会?应该是会了吧?
容悦:我需要说话么?我可以说话么?我要是突然开口会不会很奇怪?我要是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呢?我是跟江令桥说话呢?还是跟这位狗蛋儿说话呢?我是说话好还是不说话好呢?
哎,闹心……
——三人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狗蛋儿又想着,男子是断然不能像女子那般矜持羞怯,这僵局,到底还得是他来打破。酝酿了许久,总算是卯足勇气抬起头来,却没承想正正好对上了江令桥看过来的目光,两相碰撞,电光石火,他赶忙撤回目光,默不作声垂下头去,手里紧张不安地捻着秧苗须子。
从小到大没怎么和姑娘打过交道,这一打交道就是个还挺好看的女子,叫人怎么适应得过来?狗蛋儿瞑目吐纳,开始默默背诵自己归结的插秧大法来平心静气。
半晌,他再次鼓足勇气扔了句话出来:“你……你插一个我……我看看……”
江令桥心一抖,有些猝不及防。
她哪里会这手艺,方才看也没看出个名堂来,如今便匆匆忙忙要赶鸭子上架,简直比凌迟还要受罪。她双腿站在水田里,现下只觉似有千钧重,半寸都挪动不得,好像自己就是棵秧苗,已然被结结实实插进了地里。
狗蛋儿实乃名不虚传的插秧圣手。
容悦见状,忙打着哈哈走上前去,学着狗蛋儿方才的模样往田里栽了棵秧苗,问道:“蛋……兄,这样可有错?”
狗蛋儿这两个字,他实在是羞于在本尊面前启齿,只好掐头去尾蒙混过关。
狗蛋儿也像是松了口气,仔细看过一番后躬身下来,给他细细指导其中的诸多法门。
“你应该这样捏住它,”他摆弄着容悦的手,“然后手朝下,让秧苗的根顺着手插到泥土里去。”
说着,狗蛋儿拽着容悦的手往水田里一栽,秧苗就稳稳当当立在其中了。
“嗯,这样就好了。”
容悦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又从手里拨出两三棵来,刻意放缓了动作,栽好后仰头问道:“是这样吗?”
狗蛋儿点头示意:“对,就这样。”
随后又闪闪烁烁地瞟着江令桥:“你……试试……”
江令桥随即意气风发走上前来,方才容悦来打马虎眼,慢条斯理给她示意了好些遍,总算是叫她看出了个大致来。学着他们的模样,她从手里拨出几棵秧苗,倒扣着就要往土里栽。
“等等!”蛋儿兄一迭声,惊得她一个寒战,“不是这样拿的!”
他走上前,想直接上手纠正,却又缩头缩脑地撤了一步,正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自己的手在空中虚晃了半天,愣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我……我这……”
江令桥还躬身在水田中,此番正仰头望着他的眼睛,等他说下文。
容悦再一次及时雨般走过来,抬起她尚浸没在水中的手,左右摆弄一番,直至狗蛋儿脸色转晴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
狗蛋儿:“对,就是这样,然后插到水里去就好了。”
江令桥循声照做,谁知舞刀弄剑习惯了,手下没个轻重,一下插过头了,秧苗尽数葬身黄土。
爱苗如子的狗蛋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血腥场面,顾不得羞怯,也顾不得矜持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几株弱小可怜的幼苗抢救出来,心痛地护在怀中。
“一个姑娘家,怎么这样粗鲁……”所幸秧苗还活着,他轻柔地抚过它们,祭出自己毕生插秧绝学,方才使它们乐得其所。
这一回江令桥不敢再使劲了,蜻蜓点水般地栽起了秧,结果秧苗没有泥土的扶持根本立不起来,没几下就倒了。
“不行!不可以这样!这样太浅了!”
“这样也不对!”
“算了,你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你照着领会领会……”
“力气还是太大了,你轻一点!”
“太轻了,这样根本立不住!”
几乎江令桥每栽一株,狗蛋儿都能挑出错处来,是唉声又叹气。时间一长,两个人都身心俱疲。于是乎,事情最后发展成了江令桥蹲在一旁兀自研习琢磨,容悦和狗蛋儿在一旁热火朝天地谈论着插秧的心法诀窍。
天边掠过几只悠闲的无名鸟,江令桥抬眼望去,那两人已经栽出好远了。
不得不说,狗蛋儿对插秧当真是爱得深沉,又好为人师滔滔不绝,已经拉扯着他的得意门生容悦叽里呱啦说上好久了。
她忙里偷闲,绷着唇眯缝着眼细细打量——
怎么有种莫名的和谐? ---- 喔喔喔,下一章江同学就要发现容悦的马甲了!*~*
第59章 旧雨重逢 = 愉悦的时光转瞬即逝,不愉悦不痛苦的光景过得也没有慢到哪里去,一晃眼,日头已经落了西山,大家伙儿干得也都差不多了,准备收拾收拾就回村去了。
广阔水天之间,几十成百路秧苗翠意盎然,齐头并进,一派欣然气象。
然而,在这其中,却又有几路颇煞风景的半吊子,呈势头萎靡、蔫头耷脑的颓唐之相。
无疑是容悦江令桥的杰作。
“妹子!兄弟!天都要黑了,怎么还不上来?一道回去啊!”
插了一天的秧,容悦和江令桥背痛腰酸,恨不能天为庐地为席,就此睡死了事。
“我们晚些回去!劳烦王大哥同大伯大娘知会一声,不必等我们一同用晚饭了!”
本着笨鸟先飞,不干完活则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人生信条,怎么好意思这样回去?
天色渐昏,江令桥坐在秧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埋头插秧。没了势头迅猛的对手在一旁,这样的日子倒也闲适恬淡,栽下去的秧苗个个神气活现。
现下还有些天光,只待天色完全黑透了,方才是“徇私舞弊”的时机。故而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到月上柳梢头,等到众星罗列夜明深,等到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1]
容悦直起身来,叉着腰歇一会儿,道:“得亏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这要是再长些,只怕得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江令桥眯着眼,仰起头来酸他:“在下浊目昏聩,有眼不识泰山,此前竟不知身边卧龙凤雏,天降神农星,居然插得这样一手好秧!埋没此等社稷之才,真是让我身心有愧,愧不敢当,当头棒喝。”
明为奉承实则暗讽,容悦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望穿秋水,望不见后来者,既如此,江兄身为同僚,怎能安于现状裹步不前?合该逆风相迎溯流而上啊,莫要叫我这前者好等!”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见容兄如见后稷始祖,实在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倒不如舍了杏林换水田,在这里安乐业居,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不知容兄意下如何?”
容悦静立着,转身回望了那畔青山霞云,道:“武陵人,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我以为,未免日后不复得路,江兄提议甚好,或可一试。”[2]
江令桥停下手里的动作,幽幽地看着他——好一招登堂入室,将计就计……
容悦笑出声来:“你这是什么眼神?”
江令桥不答,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他一扬眉,说时迟那时快,掬起一捧泥水朝她脸上一泼,霎时间,女子脸上便污作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作恶之人笑得前俯后仰。
江令桥淡定放下秧苗,而后咬牙切齿地伸出手抹去脸上的泥水:“容悦……”
她猛然抽出腰间的四景,一条玄光凛凛的长鞭刹那间飞身而出,猛地勾住了容悦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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