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恂心中气闷,感觉胸口堵得慌,当日从慈济寺回来,他就派了人去临安,想要调查出更多详细的信息。 可是临安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得费上不少时间,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故而他也不清楚夏沁颜在夏家的具体情况。 不过想也知道,定然不会太好。 是他亏欠了她。 丰恂握住轮椅把手,炉内的亮 光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皮肤白皙,面容如玉,这么一瞧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犹如名贵的瓷器,合该让人精心呵护。 夏沁颜一时看得有些呆,怔怔的望着他出神。 “怎么了?”丰恂问。 夏沁颜反应慢了半拍,嘴巴先于意识先动:“侯爷长得可真好看。” “咳咳!”守在亭子口的石砚嘴里忽然灌进了风,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声似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夏沁颜回过神,双颊不由的染上红晕,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面上尽是羞窘。 原本有些愕然的丰恂望着这样的她,禁不住唇角勾了勾。 “你更好看。” 石砚一咳刚停,一咳又起,这次更为剧烈,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 丰恂扫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但石砚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眸底的不悦。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强忍着喉咙间的不适,快步出了亭子、下了假山,站在必经的入口处,尽职尽责的当起看门人,不敢再朝上张望。 夏沁颜被这么一打岔,羞窘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点不好意思,还有啼笑皆非。 “侯爷好看。” “你更好看。”丰恂坚持这一点。 夏沁颜这下是真笑了,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亭子中,透着几丝甜,带着几丝暖。 丰恂淡漠的面容彻底和缓,就那么凝视着她的笑靥。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阴霾,笑得眉眼弯弯,灿若星辰,颊边梨涡若隐若现,好似要让人醉在里面。 真好。 丰恂抚上胸口,这里暖融融的,仿若下一秒就能化成水。 原来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是这种感觉吗? 喜欢看着她笑,她开心,他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侯爷?”夏沁颜一抬眸就见到他专注的眼神,笑容下意识敛了敛。 “嗯。”丰恂低头,假装整理着棋子,“在国公府还好吗,可有人为难你?” 末了又似解释一般补充:“我母亲很喜欢你,这几日一直在念叨。” “挺好的,长辈慈爱、姐妹和睦,没人为难我。” “那 就好。” 一问一答后,亭中忽然陷入寂静,丰恂摆弄棋子,夏沁颜一会看看棋盘,一会看看他,几次张嘴欲言,最后却又闭上了。 “怎么了?”丰恂问,眼底深处掩藏着如水般的温柔。 “……”夏沁颜顿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没事。” 丰恂看她,她却不再看他,只盯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丰恂放下棋子,提起水壶,不紧不慢的斟了两杯茶,轻轻将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自己则端起了另一杯。 “我很可怕吗?”他问。 “怎么会?”夏沁颜眼睛微睁,乌溜溜的瞳孔里满是诧异,“侯爷很好,特别好。” 棋艺高超、长相俊朗,待人不说多热络,可对她从来都是低声细语。 话虽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怎么也谈不上可怕。 “那你想说什么只管说。”丰恂唇角轻挑,“我不吃人。” 夏沁颜眼睫轻颤,不自觉咬住下唇,似是在做某种难以抉择的斗争。 丰恂静静等着,也不催,手指来回摩挲着茶盏边缘,极力抑制想要抚摸她的冲动。 那样的举动,对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太过亲密了,会让她不明所以。 他垂下眼,盯着茶盏有些出神。 翠绿的茶叶悠悠飘荡在水面上,如同刚发芽的树苗,新鲜、稚嫩,仿若那个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的人生刚刚开始,而他却已走进暮年。 不是年纪,而是心态。 他的心早就千疮百孔,这么些年被恨意腐蚀,与外界脱钩,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呵护一个人,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她。 他残疾、阴暗、了无生趣,与她格格不入。 所以就这样吧,不说不言语,不告诉她她真正的身世,就这样不远不近的与她相处,做个棋友,做个不太熟的长辈。 丰恂将茶盏凑近,轻轻吹拂开上面的茶叶,正要抿一口,却听对面的她终于开了口。 语气迟疑,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和忐忑,仔细听好似还有两分期待。 “侯爷,是……是我爹吗?” “哗啦”,丰恂的手狠狠一抖,茶盏倾斜,茶水尽数倾洒在了他的大腿上,即便隔着厚厚的毛毯,也依然烫得他一个哆嗦。 “侯爷!” 夏沁颜连忙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一边蹲下一边掀起毛毯,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别动。”丰恂几乎是本能的挥开她的手。 毛毯底下是一双已经畸形的腿啊。 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她看到的情景。 哪怕这些年一直有人不停的给他按摩,涂抹各种药物,可是残疾的腿依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它枯槁、萎缩,如同两个窟窿架。 他怕,她会厌恶,会恶心,会失望。 丰恂牢牢压着毛毯,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嗓音干涩,仿佛装了沙砾:“没事,你回去坐好。” 夏沁颜没动,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仰头看着他,眼神发怔,捂着被挥开的右手,面上渐渐浮上受伤之色。 “颜……”丰恂倾身,下意识就想安慰,可是嘴唇张开,刚发出一个音却又止住了。 他应该唤她什么,他又要以怎样的身份安慰她?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丰恂才艰难道:“起来,坐回去。” 蹲久了,腿会疼。 夏沁颜却像是犯了倔,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从神色到姿态都透着倔强,宛如要不到糖果不罢休的小孩。 “是不是?”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丰恂回避她的视线。 “因为我不是夏耀祖的女儿,我滴血认亲过。”夏沁颜忽然放出一个大雷,炸得丰恂几乎快要失聪。 “什么时候的事,还有别人知道吗?”丰恂抓住她,一直假装平静的面容终于破功。 “夏耀祖知不知情,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神情、语气满是急切。 “你关心我,长公主也关心我,你们的关心来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除了这个原因,我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夏沁颜的视线在他脸上来回穿梭,认真又执拗,“你只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丰恂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而后慢慢松开,白皙的肌肤在 旁边火光的映衬下越发透明。 “不是。”他听见自己这么答,麻木、空洞,不带一丝感情。 夏沁颜眼里瞬间聚起了泪,她仰了仰下巴,固执得不让它落下,“真的?” 盈盈水光,却如利剑般扎得丰恂胸口生疼,他别开眼,以沉默应对。 “……我知道了。”夏沁颜扶着膝盖起身,因为蹲久了腿麻,身体还晃了晃。 丰恂抬起手,几息后又缓缓放下,手背上青筋蹦起,似是在极力忍耐。 “这枚玉佩也不是你送给我娘的?” 夏沁颜稳住身形,拿起腰间悬挂的玉佩,仿佛不甘心一般再次追问。 丰恂看过去,黑眸一缩,这个玉佩…… “这是你娘的?”他问,清晰地看见夏沁颜眼里的希冀彻底消失,忍不住心口又是一痛。 “嬷嬷说,这是我娘生前最心爱之物,连睡觉都要放在枕头下,我原以为……” 夏沁颜没有说下去,丰恂却懂她的意思,她觉得她娘在睹物思人,玉佩原主人很可能就是她亲爹,而她以为那个人是他。 是因为听说了当年那桩事? 丰恂苦笑,他和她娘之间哪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都倒在了同一场阴谋下的倒霉鬼罢了。 “不是我的。” “那你曾经见过吗?或许你知道玉佩可能是谁的?”夏沁颜目露期待。 丰恂看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斟酌,而后薄唇轻启。!
第68章 攀高枝表小姐15 丰恂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两个字:“未曾。” 他未曾见过,并不知玉佩原主人是谁。 夏沁颜难掩失望,静静站了半响,才微微福了福身,“今日是小女唐突了,还望侯爷宽宥。” “无碍。”丰恂垂眸。 之前的茶水已经沁透了毛毯,搭在身上湿漉漉的,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任由水珠顺着长毛往下滴落,一滴、两滴,悄无声息。 “你……很想找到生父?” “嗯。” “为什么?”丰恂抬眼望向她,眼里有旁人看不懂的复杂。 “找到了,你又想怎么做?” 认他吗?让所有人知道你的身世,然后对你指指点点,再饱受流言蜚语之苦? 那不是你该承受的东西。 尤其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去承受。 丰恂看着自己掩盖在毛毯下一动不能动的双腿,眸光暗淡。 “找到了?”夏沁颜目露茫然,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 她捏紧了手指,出口的声音很轻,好似喃喃自语。 “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父亲是怎样的,他会不会像爹爹护着若琪一样护着我,在我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毫不犹豫、不问缘由地站在我这边…… 当我被欺负,他会很生气的想教训对方。当我亲手做了礼物给他,他会很高兴的不停夸奖我,就像……就像我也值得被宠爱……” 因为不是夏耀祖亲生,所以他视她为空气、任由其他子女欺负她,那换成亲生的呢? 他是不是就会疼她、爱她、保护她,极尽所能的让她过得开心幸福? 夏沁颜不自觉摩挲着玉佩,仿佛那是她的精神支柱。 丰恂看着她,直直望进她的眼底。 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如上好的宝石,又似一弯清泉,澄澈见底,所有想法都能从这双眼里清晰的映照出来—— 迷茫、期盼,还有眸底最深处似有似无、或许连她本人都尚未察觉的委屈和怨怼。 她想找到生父,一是对过往经历的不甘,不甘心别人享尽宠爱,而她 却要受尽磨难。 二更是想证明,证明她本身没有错,错的只是夏耀祖不是她亲生父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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